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连城纪 » 【二、故人】

【二、故人】

    他不知何时出现,衣衫半披地站着,神色停驻了时间似。连城不由自主想到言徴,她时常在书架间一站就是半日,眉目糅合进东升西落的日光,铺展着云卷云舒。

    连城小步靠前,挡在柳诺身前,轻声道:“这位道长,我们不是恶人。”

    那人看了她一眼:“你是连城。”

    连城一惊:“你认得我?”心思流转,旋即拱手朗声道:“想必是小九——无咎告诉你的。这是柳诺,我们与无咎道长可算得同生共死的朋友。”

    柳诺与连城并立,拱了拱手:“我二人与无咎道长在山下相识,原该与他一同登门。事出有因,才到了此处。”

    道长静静站着并不接话,与谢九的放浪不羁南辕北辙,自有渊渟岳峙的气魄,柳诺暗自揣度着此人身份。道士终于从柳诺面上移开目光,投向他身后。

    柳诺不知怎的,转过脸去。烛火中那画面徐徐展开,“蜀山第三十四任掌门惟岳”,画中人双眸含笑,天然爽利,正是柳诺。

    “啊!”连城脱口而出。

    柳诺心中有江海翻腾,周遭风卷残云,扫空一切,一时不知身处何处。百年飘零无所归依,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忽而有了起点。所以身负道门修为却不知何为,所以初见启渊便知有缘,如若谢九所言的“父亲”与“伯父”指向师门,那么百年前前往云浮渊的也确实是自己

    ——百年夙愿成真,悲喜的滋味却如隔世。直到有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落在耳边。

    “柳诺。”

    连城握着他的手,满眼的欢喜被烛光挽起,照亮她全身。温柔的气息从指尖传入,柳诺在她眼角流动的银光中轻轻落地,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连城揉了揉眼角:“这下可好,你、你回家了。”

    道长面色平静,静静地看着柳诺。柳诺终于开口,一字一顿问道:“我是蜀山弟子?你认得我么?”

    他忽声错觉,眼前的人面容下满是忧伤,顺着他的发丝坠地,铺满脚边,荆棘一样缠刺脚踝,使他无法动弹。直到有慵懒的脚步靠近,停在道长背后。连城和柳诺见来人,都不觉“啊”了一声。

    宁镜倒好不意外,懒洋洋地问:“惟昭,这人果真是你师弟?”

    惟昭垂头捻了捻火苗,又抬眼看了一眼柳诺,淡淡道:“回来就好,我带你们去住处。一切等后日再说。”

    宁镜道:“离邕和长纥在找你。”

    惟昭不自觉蹙了蹙眉,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你们跟我来。”

    “等等——我有诸多问题,我是……”

    “等后日在论。”

    柳诺猛地一把拽住惟昭,惟昭侧过头,四目相对,疑惑不解和愤怒极不和谐得搅在一起,柳诺听得自己声音发颤:“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一百年来都想知道我是谁。不要等明日后日,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烛火滋滋作响,愤怒也只一瞬,当即被融入火光里消弭殆尽。惟昭重新想起过去的事,已只剩下含糊不清的轮廓,缓缓说道:“我有一个师弟,百余年前离开蜀山。你与他一模一样,气息也很像。”

    柳诺强按住自己的心跳声:“我、叫惟昭。”

    “门中有大事,等那之后我与你细论不迟。”

    宁镜悠悠说道:“无咎废了,为什么不叫惟岳帮你呢?他本是掌门,亦有责任在身。”

    惟昭道:“与他无关。”

    他说得清淡,语气却极强悍,连城不觉一颤,才体会到一山之长不怒自威的气势该当如何。

    惟昭以扶了衣袖离去:“烦你送他们去住处。”

    宁镜目送他离开后带着二人出了藏书阁,才到门口便站定,侧过身来看着柳诺与连城。山上清寒裹着她轻纱单衣,连城却想起少时写字时候压着绢纸的砚台,气质方稳。

    柳诺仍在思绪里。连城率先开口问:“你也是蜀山弟子?”

    宁镜笑了笑:“我住在山上,但不是门中人。”

    连城眨巴眨巴眼睛,忽而大喝:“你、你是那只猫!”

    宁镜不置可否。

    连城哑然:“你若是妖,我当看得出来?怎么会……”

    “我不是妖。”

    连城狐疑起来:“那你是?”

    宁镜不愿在这话题上多做挣扎,只道:“我隐约觉得你像,不想果真是他师弟。”

    柳诺沙声道:“你不是跟着如意,是跟着我,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是谁?”

    宁镜道:“我不知道,只有些怀疑。我来山上时,你已经失踪。惟昭不常说你的事情,你若想知道,可以问离邕他们。”

    柳诺一点点整理着思绪,将线头细细捋直:“蜀山有何大事?”

    宁镜难得有刺手的神色:“启渊。”

    宁镜指了指永济殿的路。永济殿属后殿,是门派内部议事堂。连城在前走,柳诺亦步亦趋。他只觉得身在流沙中,脚下虚浮,没有实处,流沙涌动如海浪,埋葬了方向。

    不一刻摸索到殿门口,此时只有夏夜冰凉的风声,穿过高枝阔叶发出凌厉的窸窣,被月色漂染后里如利剑低吟。

    门口并无守门弟子。柳诺有些迟疑。连城道:“既然到这里,不如去问问。”

    两人穿过正殿到左侧暖阁里,阁帘轻垂。阁内的人率先问:“谁座下弟子,竟不通报?”

    连城看了一眼柳诺,朗声道:“柳——惟岳。”

    声音穿过垂帘,从中回传一阵呼声。垂怜登时飞起,当前一人鹤发长须,眼见门口的人,此前的怒意尚未消散,凝固在脸上,与吃惊的下巴极不相符。

    一旁清癯单薄的道人缓缓站起身,看看柳诺,又看看惟昭,轻声问道:“你知道他回来了?”

    惟昭无奈地点点头,这才道:“进来吧。”

    柳诺未曾挪步,那老者箭步上前抓住柳诺肩膀,又看一眼当即大笑:“是他是他,是他回来了。”他拉着柳诺快步入内,一边道:“你竟瞒着我们?这样的大事,惟昭你真够意思啊。”

    惟昭淡淡道:“他今日偷偷上山,我未来得及与您二位通报。”

    白发老者绕着柳诺打转:“你怎么哑了?不认得你太师伯?”

    柳诺强自镇定,缓缓道:“我生了大病,失去了百年前的记忆,身份往事都不记得了。”

    白发老道人与一旁两人对视,惟昭略一颔首。清瘦道人温和地道:“我叫长纥,是你师叔,这是离邕师伯,是你太师伯。”

    离邕松开柳诺的肩,转而去拉他的手。柳诺下意识一缩。

    离邕皱紧眉毛:“从前的事一概不知了?从前在山上掏鸟蛋的事儿,也不记得了?”

    柳诺脸一红:“属实不记得了……柳诺有失礼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你从前可不这样拘谨。”离邕重新上下打量他,扭头对长紇道,“人若失忆,难不成连脾性也会跟着变?”也不等长紇回答,搓着手不依不饶:“这一百年你跑去哪里了?瘦了这么多,谁欺负你了?怎么内息这么差?”

    柳诺未及说话,离邕挥挥手:“这一百年,只当你死了。”

    长紇叫道:“师伯!”

    “是是,我胡说八道,哈哈,小惟岳,你可回来啦!不仅回来,还带了人。”

    连城得空插嘴,有模有样地拱手作礼:“在下连城,是柳诺在南疆认识的朋友,陪他一同上山。”

    长紇微笑道:“灵秀可爱得很。”

    连城道:“你也亲切可人得很。”

    东阁内两排烛火摇曳,也似正相视含笑,柳诺觉得烛光生暖,照得心中如有温泉。他自记事起,还是头一遭见到“长辈”,从前旁观着的家长里短忽而落在自己头上,一时无措。

    长紇微笑道:“你如何找回蜀山?”

    柳诺简单说了结识谢九的过程,将与启渊接触的事如实讲来,只是单提了见到剑灵,略过了她的话。又道:“冥冥之中觉得蜀山或有我的身世答案,山门被阻,我二人从后山山道上来,遇见了惟昭掌门。”

    离邕深吸一口气:“需得要你仔细说说,这一百年间,你究竟……罢了,回来就好。你长纥师叔颇懂药理,待他替你好好调理。”他转头又冲惟昭道:“方才谈论阵事,你却不提!既然惟岳回来了,净化启渊一事,就当再做议论。”

    惟昭这时才开口:“惟岳的事仍带商榷,日后再议。”

    离邕道:“你不想他参与天坠叁尸阵?”

    “他有内伤,未必帮得了阵法。此前就已议定由我主阵,布阵在即,不必再生变故。”

    离邕却道:“他本是剑主,原比你更适合主阵。”

    “我既早已继任,启渊就与他再无关系了。”

    离邕喝道:“惟昭!兹事体大,不是你可以独断专行的!你又有多少把握,可以从天坠阵里全身而退?要送死也没有这么个送法!”

    惟昭豁然起身,拂袖之极,茶盏咣当落地。顿时阁中消音,呼吸声清晰可闻。柳诺思量着两人的话,抿紧了嘴唇。

    “我既为掌门,门中大事自能主断。”

    离邕大怒:“我是你师伯,跪下!”

    惟昭站得笔直,合上眼睛默不作声。

    离邕踹了一脚边几:“这事你说了不算,惟岳既然回来了,就等他恢复记忆了再说。”

    长紇推了他一把,又将他的话头按住:“我研究医道多年了,看惟岳内伤不轻。无论如何,见到他都是值得庆贺的事。他才自回山,就中曲折还要细细说来。筹备多年,净化启渊在此一举,无论谁主阵,都不得有失,既然已等了百多年,无妨多等两日,再有定夺。”

    他转头对柳诺道:“你呀,偷上蜀山,可是要受惩处的。”

    离邕大笑:“他还和从前一样。”

    长紇拉着他往门外走:“凡事也不必挤在一个晚上说清,休息去吧。我带你去居室,怕你不记得路了。连城姑娘,一道来吧。”

    山风卷过,长纥连声咳嗽,裹在青白的道袍里好似纸片,落叶都显得比他更有生命力。柳诺久病成医,看出些端倪,细声问:“你身体不好?”

    长纥笑笑,放慢脚步:“早年落下的病根。”

    柳诺细嚼慢咽方才的对话,问道:“蜀山要净化启渊,需得那个阵法。可布阵入阵十分危险,离邕……太师伯不愿意惟昭冒险。可是这样?”

    “布阵消耗心力倒在其次,危险是阵法中被困的剑灵,一旦被唤醒势必要自保反击,届时谁也不能担保万无一失。小则损失修为,重则命丧当场。掌门自然不想你参与的,可离邕师伯眼里,惟岳亦是他照拂长大的孩子,岂能眼睁睁看着他涉险,借口拖延,得一日是一日了。”

    柳诺心中一凛,问:“这阵法若成,剑灵会如何?”

    长纥沉下声音:“所谓净化,是除尽佞气戾气。剑灵怕是早已与邪佞纠缠甚深,融为一体。”

    “……死。”

    长纥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柳诺心中无端绞痛,喃喃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惟昭不想你参与,我亦觉得你当休息恢复为上。蜀山之事,姑且放一放。”长纥停下来细细打量着柳诺,“真正没有料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你倒是与从前一模一样,就是性情大不相同。呵呵,从前飞扬跋扈的惟岳,也有沉静如水的一天。”

    “我从前是那样的性子?”

    “就像——”

    连城接话:“无咎那样?”

    长纥抿嘴一笑。“七分像。惟昭收他,也多少因为他有你的影子。看你如今的模样,这些年……”

    柳诺因风微微一颤,长纥沙哑的声音带来温炙的酒香,适宜冬夜暖脾,这些年的困顿飘零和担惊受怕拧成的心弦在不经意间悄无声息地崩裂。

    直到弟子居所,柳诺都默然无声。长纥略有迟疑:“空出来的弟子卧室,你姑且将就一晚。你过去的住处,惟岳一直不叫改动,等明日清理,便与从前一样。连城姑娘……”

    连城道:“我就和衣在外卧一宿。”

    长纥看看她又看看柳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一场相认突如其来。柳诺茫然地打量着四四方方东西两间想通的居室,终于长吁一口气,眼泪不受控地砸向衣襟,好像这些年的委屈困苦也一并掉落了。

    连城张了张嘴,也只能陪在一边。

    也只是片刻,他睁开眼来,默默吸了吸鼻子。“原以为找到身世,就一切终了。真到这里,又觉得好似才是开端。”

    当抽丝剥茧去寻千丝万缕的源头,启渊剑鞘泛黄的古青铜云纹才慢慢显现,像镶嵌着由古至今的故事,沉默而隽永。

    “启渊剑……”

    连城应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

    柳诺边思量着,边缓缓道:“第一次接触启渊,就似触动了深埋的过往,冥冥之中又催促我来到这里。我总觉得,我与启渊之间尚有诸多牵连,说不清道不明。这纠缠更甚我与蜀山的牵连,竟好似我是为她回来一般。”

    “你不想蜀山净化启渊?”

    柳诺摇了摇头:“蜀山自有道理,我不疑有他。只是……”他揉着太阳穴,“连城,我好像推开一道门,门前仍是门。我仍在迷宫在打转,不知出路。”

    连城想了想,忽拍了拍他肩头:“那就睡觉吃饭,等睡足吃饱再想。”柳诺看来,连城笑道:“一百年你都等了,再有一百年就想通啦。”

    柳诺失笑道:“我的身体,不知道还有没有百日。”

    “蜀山高人诸多,你那个掌门师兄就厉害得紧,何愁治不好你的病呢?”

    “事情到你这里,总是简单明了。”

    连城笑道:“你是身在此山中。”

    “连城……”

    连城脸色一变,低声道:“我再等些时日再回去,不成吗?”

    柳诺一怔,她仍记得之前的约定,他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忽而觉得心中扭捏,说话也含糊起来:“唔。你身在局外,看得更清透,还劳你替我指点一二。”

    连城扬起眉来:“这却容易。少说我也教过你一二,算小半个师父,理当照拂你三四。”

    柳诺促狭而笑,点头道:“这我就安心啦。”

    这一夜难以入眠。柳诺翻来覆去,迷迷糊糊间眼前是藏书阁上的画卷,画中人身长玉立气宇轩昂,眼眉轮廓无一不像。惟昭执着烛台,烛火里的影像似乎与画像重叠,甚是妥帖。他努力回想惟昭的样貌,试图找到血脉相连的痕迹,然而那人的五官逐渐模糊,一个时辰前才见过的人他竟想不起来模样。越是努力,越是无果。

    惟昭的影像隐隐绰绰,重叠上另一个颀长身姿。

    ——梦里常出现的人影,絮絮叨叨地说话却看不清面容,竟与惟昭如何贴合。柳诺猛地睁眼,再无睡意。

    又有多久不曾梦见那人?细细想来,上一回梦里出现还是从三溪灵谷出来时。柳诺没由来屏住呼吸,终于想明白缘何对惟昭的熟悉如此诡异。熟悉的不是惟昭,而是梦里的人。

    只有启渊苍凉硬朗的剑鞘,触手可及,方是稳固的真实。与其说蜀山的身份,他竟觉得与启渊的牵绊更让自己安心,只是就中缘故不明,缠上眉头,又觉得心中有石壁堵路,不可看透。

    所谓净化,就是杀了剑灵——柳诺打了个寒噤,心如刀割。他这才惊觉,这莫名的牵绊自青鸾峰起,已悄无声息的缠绕周身。剑体中是不是苦寒如冰窖?是不是昏暗不见光?是不是逼仄令人无法喘息?那剑灵这些年又是如何过来的?

    细线勒紧了胸口,柳诺不自觉浑身发颤。

    他轻轻坐起,细听了一会儿,过了片刻听得连城匀称的呼吸声传来。柳诺低低叫了两声,不见回应。他又坐了一会儿,蹑手蹑脚披衣出去了。

    后夜里高山清寒,不过柳诺向来觉不出寒热。只是夜风如刃,仍刮得脸颊生疼。居室在后山偏侧,又较其他弟子房更偏远,四下寂静,什么人都没有。

    忽而听得背后窸窣的声音,柳诺转过身去,果然见一个青衣女子飘来,看身量正是海上的那人。

    月色下看得到她瓷白透亮的肤色,虽形销骨立,却挡不住眉眼英气勃发,她远远望来,扬眉立定,一脚踩住了迸发的森然剑气,寒光于是在衣摆下俯首,衬得她傲骨清寒。

    柳诺对她颔首:“你是启渊剑灵?”

    女子道:“我是巫衡,为启渊剑识。哎,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我不该回来?”

    巫衡轻轻摇头。

    柳诺低声道:“蜀山掌门……”他还不习惯称呼他为师兄,“要用法阵净化你们。”

    巫衡一滞:“如何净化?”

    柳诺道:“听说有个阵法,叫天坠叁尸。”

    巫衡脸色惨白:“什么时候?”

    “大概就是这几日。”

    巫衡杀气顿起,柳诺离得较远,仍觉得脖颈有霜刃划过。他下意识捂住脖子,直到巫衡呼出一口气,方有好转。

    “柳诺,当年你曾说要想尽办法救我们,你虽忘了,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

    柳诺叹了口气:“我尚对自己含糊不清,倒想知道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诺摇摇头。

    “也不记得用望舒神结困住我们?”

    柳诺一怔,上前道:“我困住你们?”

    巫衡退了一步,低下声音:“剑灵本与人无异,有血有肉,是你施计将我们在困剑中,你知道困缚其中的滋味吗?”

    柳诺默然。

    巫蘅冷冷道来,好似他人的故事:“那里没有光,也没有时间,只有两根铁索穿透琵琶骨。累了只能坐着,铁索太短,躺不到地上。”

    “我……”

    “柳诺,我并不恨你。我们杀戮太重,影响剑主神智,连累你师父走火入魔,落得身败名裂。你不想走你师父的老路,要自谋出路,换做我,亦会如此。然剑灵与剑主血契相通,剑主落得那般下场,我我们一样痛心疾首。如果铁索加身,是偿还剑主所受的苦,我们也该还清了,不当由我们替死!”

    柳诺低声问:“你想要我如何?”

    “解开神结的只有施咒之人,如今只有你能放我们出去。”

    柳诺道:“我并不记得望舒神结。也只能求问蜀山其他人。”

    “长纥?他岂会容你解开……”

    “那你是如何脱离剑体?”

    巫衡摇了摇头:“或许是望舒神结日久松散,受云浮渊惊雷打击。我脱身时浑噩不清,不甚清楚。然而焉凰、寮皋和辛吾仍受困其中。我如今回不去剑中,也无法与他三人说话,若不知惟昭的计划也罢了,不过是死。可要我眼睁睁看着同伴灰飞烟灭,换做是你,能够袖手旁观吗?”

    柳诺没由来想到连城,巫蘅的哀伤伸长利爪,抓着他的胸口令他无法呼吸。

    “如果惟昭执意如此……”

    巫蘅凄然而笑:“他小时候怕黑,还要我守在床前。他第一次拿剑,是焉凰教他起势……你也是。”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抬头看向柳诺,朗声道:“你以为焉凰会坐以待毙、我会束手旁观?不过是拼个你死我活,蜀山不念除魔之劳、同袍之谊,我们也顾不上剑主之情了。”

    她直愣愣地盯着柳诺:“你曾承诺还我们自由和肉身。惟昭要杀我们时,你当如何?”

    柳诺咬着下唇,几乎要脱口而出“我帮你”。片刻才慢慢定下心来,问道:“要是你们离开剑体,又会如何?”

    巫衡惨然一笑,青衣飘渺,轻浮在山色间,淡如残烟剩墨,随时就会散尽不见似。而她眉心的英气利箭似穿透山夜,直向长空。“拼尽全力,重回九天。”她直直看向柳诺,又像看着无望的希翼:“神息身死,也要死在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