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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在路上

    密码没变,臭小子还没混到把它改成对方的生日,或者是来不及改。就知道有事,魂不守舍地还能是为什么?毕鹏飞怪自己早没想到,还是想到了但不愿相信?不对,这次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光明正大,“我觉得XXX不错”,一副大家都是成年人的死样,这次偷偷摸摸还把自己整成了神经病。来真的?他以为这小子永远不会拿出真心。

    家里没人,外套在沙发上,电饭锅里有没煮的米。逃了?车还在车库,总不至于手拉手去买菜了。毕鹏飞想打电话问人在哪,再一想不能暴露了自己的突袭,让这小子有了戒心以后就难办了,当然这次也没成。就等到晚上,现在最麻烦的还是沈歆来电话。那会儿是谁天天热脸贴冷屁股总算没让他把自己饿死?鲜花不要看上野草,懂个屁他,心机妹扮猪吃老虎他还当自己慧眼识珠。长不了,毕鹏飞打赌长不了,问题是等到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还救得回来吗?

    (分隔符)

    她没再提要自己回去,他把车开上了高速。

    如果不想以后她觉得他们的逃脱行动不赖,她开着豪车,他躲在后座观察“敌情”。她下车买了点汉堡和饮料,他们顺便换了位子,借着找地停车的机会他们确认没有被跟踪。

    “你好像很有经验。”她打趣道。

    “你冤枉我了。”他认真地说。

    的确,除了和沈歆他没有传过绯闻,她不想知道他们究竟怎么回事,重要的是以后。“以后”,不在高速两边的树木、房屋和农田里,它们不为任何人停留。她想说点什么,又想他为什么不说点什么,他们应该有很多事要问对方。

    他们进了高速休息区在车上吃起了午饭。

    “你怎么不说话?”他看着后视镜问她。

    “我在想你说你就一个人。”

    “我是外婆养大的,”他冲挡风玻璃说,“她脑子里长了个东西,前年开始一直昏迷。”

    “不能手术吗?”

    “风险太大。”

    “你爸妈呢?”她忍不住问。

    “早没了。”他干脆地说。“我外婆很喜欢《爱之梦》,她去了琉森,那次是弹给她听的。不是说弹给自己人听的一定更好,好不好在心情,说我这场弹得好那场弹得不好,他们评论的其实是我的心情,或者说他们自己的心情,毫无意义。”

    “心情会影响你的发挥?”

    “会影响我能不能把我对作品的理解发挥到极致。”

    “反过来说就算你的心情很好如果你的理解没到点子上你的极致还是平庸?”

    “如果观众喜欢你的平庸你就能变成极致。”

    “观众没那么傻。”

    “不是说观众傻,理解太主观了,有时候只能拿观众喜不喜欢来衡量理解得对不对。”

    “理解需要悟性吧。”

    “还要阅历,但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我的人生经历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搞不好一辈子都这样,所以一场接一场的演出就像在炒冷饭。”

    “你不喜欢演出?”

    “我喜欢分享我的感受,但我希望能由我来控制分享的频率。”

    “那有可能实现吗?”

    “我希望有。”

    “问个很无聊的问题,你在现场弹错过吗?”

    “总有失手的时候,你听不出来就是了。我的老师说弹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把弹错当做最可怕的事。你知道演奏也能作弊吗?把特别难的部分简化一下,弹起来更顺手。”

    “你也干过?”

    “我要是状态不好也会走捷径。”

    “上场前你会紧张吗?”

    “要是不紧张我弹的一定不怎么样。不是怯场的紧张,更像一张绷紧的弓——”

    “蓄势待发。”

    “我需要一种表达的冲动。”

    “所以演出前你要一个人待会儿?”

    “我的经纪人要我一个人待会儿,不练琴纯待着,有艺术家的怪样。”

    “不练琴多浪费时间。”

    “脑子里也能练。”

    “你脑子里有多少曲子?”

    “弹过的都记得。我的视奏和听奏都不赖,理论上说没有我不会的曲子。”

    “不从理论上说呢?”

    “我不能保证所有的曲子我都能听一遍就弹出来。”

    “也有你做不到的?”

    他耸耸肩。“我们去哪里走走怎么样?”他转过身来说,“我带了口罩。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古镇?我背你。”

    “不要,女人趴在男人背上的样子其实一点也不浪漫。”

    “脚崴了也不浪漫。”

    “你的经纪人应该已经去你家了吧,怎么不给你打电话?”

    “我把手机关了。”

    她想了想说:“去动物园怎么样?工作日应该没什么人。”

    “而且动物也不认识我。”

    “你最喜欢什么动物?”

    “不难看的都喜欢,你呢?”

    “猎豹,要身材有身材要速度有速度。”

    “像我。”

    吃完他们轮流去了洗手间然后再出发,她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他打开了车载音响,先选了CD播放,显示有碟,上次听到第二首。倾泻而出的吉他曲好似热浪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弗拉明戈的大摆裙就在她身边舞动。

    “哈!”他说。

    “啥?”她问。

    他没回答,也许没听到她问。也许他只是不自觉地对音效或者演奏表示肯定。第三首先是一小段布鲁斯风格的吉他前奏,而后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唱到“LatelastnightasIlaidsleepingdreamtIheardyoucallmyname”,又像蓝调又像乡村又像民谣,旋律很抓耳,她也想跟着摇头晃脑。

    “Putyourlovingarmsaroundmelikethecircle 'round the sun……”

    下一首她熟,肯定很多人都听到过。巴赫?亨德尔?

    “亨德尔,《降B大调竖琴协奏曲》,第一乐章。”

    “刚那首谁唱的?”

    “HansTheessink。”

    “你都知道?”

    “我知道这张试音碟,Burmester的。”

    “那是个label?”

    “brand,柏林之声?”

    “我知道美国之声。”

    “差不多。”

    她在手机上查到了柏林之声,通过延伸阅读粗略了解了其他几个顶级音响品牌,包括震撼他们的这个——此刻又把她带到一座大教堂听管风琴“铿钟摇簴”。老实说她不太喜欢这种各类曲风混搭的精选集,听起来有碎片感,但她不能苛求一张试音碟。他似乎沉浸在音乐里没问她在看什么,她可以主动说她看了什么,然后和他讨论谁是顶级中的顶级?她不懂音响和音乐,除了去哪里吃什么他们似乎无话可讲。感情终归是需要基础的,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音乐老师,也许他们可以在朝九晚五的日常里建立起共识,但他们在不同的时区。当下是他们的全部,她抓不住还用来睡觉的全部。

    她醒来的时候音响关了,车已经堵了一刻钟,据说前面出了事故。她下车迫使他让出了驾驶座,他说再堵下去去不了动物园了。

    “那就不去了,我请你吃晚饭。你先休息会儿。”

    “我不能戴着口罩吃饭。”

    “我给你在口罩上开个口子。”

    “开大点。”

    “你先休息会儿。”

    “你不想和我说话?”

    “我给你读点东西吧。”

    “你写的?”

    “你先听着。”她打开手机里的收藏读起来:““6岁时,我在一本名为《大自然的真实故事》的书中,看到一幅描绘原始森林的精美图画。画面中,一条巨蟒正在吞食着一个庞然大物。书中写到道:‘巨蟒连嚼都不嚼,便将猎物囫囵吞了下去。之后,它们再也无法动弹。为了消化猎物,它们要睡上整整6个月。’于是,我对丛林历险开始了深深的遐思。在用彩色铅笔练习一阵之后,我成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幅画作——我的《一号画作》。我将自己的大作拿给大人们看,问他们是否被这幅画吓坏了。而他们却答道:‘吓坏了?一顶帽子怎么会把人吓坏呢?’我画的并不是帽子,而是正在消化一头大象的巨蟒。不过,既然大人们看不出来,我不妨再画一幅好了:我把巨蟒肚子里的情景画了出来,以便大人们能看清楚。他们总要别人把什么事情都解释得明明白白。””

    “你写的真好。”

    “我知道。“这一次,大人们有了另一种反应。他们叫我把画有巨蟒的作品(无论是‘外视图’还是‘剖视图’)放到一边,而将心思用在学习地理、历史、算术和语法上。就这样,6岁那年,我放弃了当画家这个有可能成为我伟大职业的梦想。《一号画作》和《二号画作》的先后碰壁让我心灰意冷。大人们永远没有半点独立理解能力,而孩子们又懒得随时随地向他们耐心解释。从此,我选择了另一种职业,学会了驾驶飞机。我几乎飞遍了世界各地……””

    读完第九章她发现他睡着了,她等了一会儿,他没说话,真睡着了。她赶紧擦去呼之欲出的眼泪,这章她以前过不了现在更要命。“再见了!”她不敢想象。她把手机调成震动开始专心写推文。在所有被困车龙的司机里恐怕她是唯一一个不急于下高速的,如果晚饭能有着落她不介意在车上坐一晚。

    车子开动时他醒了。“我打呼了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算了。天都快黑了。”他伸了伸懒腰。

    “我在想,要么我们点些外卖去我办公室吃?家里不行外面不行只有那儿了……”

    “你说要给我在口罩上开口子的,一次性口罩应该不难剪。你有剪刀吗?”

    “护理包里有把修眉剪。”

    他在手套箱里找到一支笔,翻开遮阳板戴上口罩在她眼角折腾起来,一会儿对着化妆镜在口罩上描,一会儿起身够她放在后座的包,打开包抱怨里面东西太多,拿出剪子又抱怨指孔太小他不好使。“怎么样?”改造完毕他问。

    “我在开车!”

    “你请我吃龙虾。”

    “我请你吃龙虾。”他的嘴好看,安在猪头上依然好看。

    “有点墨西哥摔角面具的意思,no?”

    “省了不少面料。”

    “对了,你上次说有人救了你?”

    她把那晚的事告诉了他。

    “判了吗?”他问。

    “到检察院了,不退侦的话一个月左右到法院吧。挺快的。”

    “你有律师吗?开庭有个代理律师比较好。”

    “我问了我们单位的律师,她可以给我介绍一个,主要就是帮我盯赔偿的事。”

    “我也可以给你找一个。”

    “probono?”

    “不好吗?”

    “律师就不劳您费心了。也不知道开庭了他会不会露面。”

    “你说救你的人?非得他到场他也躲不了。”

    “不到场也能作证。”

    “那得是特殊情况。”

    “你好像很了解似的。”

    “想想就知道,法律又不是儿戏。为什么我让你想起他?”

    “其实——你们闻起来很像。”

    “我有汗臭?”

    “不是臭,是香,香水味。”

    “他擦香水了?”

    “警察也闻到了。”

    “你一定对他充满了美好的想象。”

    “我想不出他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是男是女。”

    “应该是的男的吧,力气大。”

    “说不定是会功夫的女人。”

    “你希望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的手机在储物盒里震动起来。“老妹儿”,他替她看了看说。她伸手想把手机要过去,它被送到了她耳边。

    “回来了吗?”骆思洁的声音有点紧。

    她的心跟着一提。“小鸡要来了?”

    “上午检查说他脐带绕颈一周,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想不开的。”

    “啊?”一知半解的她想到了“宫内窘迫”。

    “赵主任说问题不大,不过建议催产,反正也差不多了。本来明天住院,刚才说有床位了,我准备过去。”

    “能等我一起去吗?”

    “你还要多久?”

    “快了,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刚才堵车。”

    “高铁也堵车?”

    “我走高速。”

    “我等你回来说。”

    “有事打我电话。”

    “你自己小心点。”

    “怎么了?”他把手机放回储物盒,口罩已经被他摘了。

    “我小姑有点小状况,我要和她一起去医院。”她心里没底,不知道不大的问题会不会演变成一场灾难,就算一切顺利传说中十几二十几个小时的煎熬也让她心里发毛。明明是喜事她却压力山大,更别说当下要提前结束了。“不能请你吃晚饭了。”

    “要生了?”

    “差不多。”

    “你的晚饭怎么办?”

    “你呢?”

    “我没关系,随便吃点。”

    “对不起。”

    “你又没错。你姑父出差了?”

    “姑父——分开了,要离婚。孩子更重要。”

    “是么?”

    “她结婚了。”

    “你不用和我解释。”

    “你不高兴了?”

    “我哪有不高兴?”

    “你别怪我小姑——”

    “你这人,你现在要担心的不是我。”

    “那边我担心也没用啊,又不是我说了算。”

    “这边就有用了?”

    “你再把口罩戴上吧。”

    他戴上了口罩。“开心了?”

    她看了他一眼,真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