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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母与子

    “他们回来了,他外婆过世了”

    那天的画面还在眼前,他们一起站在床边,他说“外婆,我们来看你了”。只说了这一句,道尽了他们的前世今生。她从没见过哪个病人这般高贵,白净的皮肤,红润的面色,纯粹的银发。她轻声说“您放心吧”,消毒水的味儿仿佛整座医院的元神,透过绵延千年的生死凝视着她。她渺小的誓言。

    去还是不去?去干什么?从今往后她只能在人群里看他,回到原点。

    她在千里之外找到个车位,徒步跋涉到小区门口想混进去,还是被拦下了。

    “我找这家。”她拿出装CD的快递盒给保安看寄件人地址,B栋2单元1002。电话是他的,名字也许是他外婆的。

    “寄给你的?”

    “我本人。请问他回来过吗?”

    “身份证看一下。”看完保安淡定地一摆头,“进去”。

    无需登记,看来她名声在外。

    前台拨了B栋2单元1002的电话,没人接。她问能不能上去等,前台说她可以在下面等。她问能不能到处看看?

    “请便。”

    她找到B栋的安全出口走了上去。殡仪馆的程序应该已经走完了,也许在墓地,或者去别墅整理了。他说想卖别墅,这下没道理不卖了。她在门口等了十分钟,越等越等不了,一咬牙用密码开了门——360605,他外婆的生日。“在家吗?”她胆战心惊地问。万一他从房间走了出来,万一他蜷缩在某个角落……

    涂涂改改的谱纸到处都是,碗没洗床也没铺,能开的窗都开着,冷风直往她心里钻。目光可及之处不见她的兔子。厨房的脚踏垃圾桶里有速冻食品的外包装,冰箱里只有鸡蛋,好过只有啤酒。柜子里有大半瓶威士忌,不像是新开的,要是新开的就不会放在柜子里而且会有没洗的酒杯?也许他兑着咖啡喝,兑什么喝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洗了碗铺了床,一边担心他突然回来了,但他没有。除了谱纸和窗能归置的都归置了,还剩一件事。她从包里拿出他的龟还有纸和笔,废话就不说了,“对不起,擅自进来了,就这一次”,这些都没必要,无所谓他怎么想了,就写“让它继续陪你吧”。

    她的伞还在老地方,她把它放进包里,上次在后座没急着把它放进包里,因为不想和他分“你的”“我的”?

    是她搞砸了吗?在当时看来那是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她也想不出比它更理智的办法。理智?难道爱情不是疯狂的,冲动的盲目的一个破玩意儿能成为你放弃事业重写人生的信号。为什么她不能冲动一些盲目一些,既然爱情只是荷尔蒙的刺激?正因为爱情不过是些化学物质保质期有限所以他的疯狂终将过去。她的痴迷也过去了,曾经她在每个无心之举中寻找用心的痕迹,一句看似诚挚的解释立刻让她转忧为喜。自作多情,自欺欺人,自甘卑屈,能犯的傻她都犯了,曾经她的心是那么年轻。它把青春给了一个什么也给不了她的人——连背叛也给不了,从没给过她承诺,自然也就无所谓背叛。

    她又从楼梯走了下去,没在大堂遇到他。出小区的时候没有遇到他,以后她再有什么事也不会遇到他了。

    刚上车她的手机响了,当然不是他打来的。

    (分隔符)

    “我以为你会去葬礼。”他母亲看着她一身的黑色说。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双手接过水杯问。

    “想见见你。”

    “为什么?”

    “上次太匆忙了。”

    也许是高大上的房间(想必是谢仲琳订的),也许是对方肃穆的衣着,也许是白天看来更为犀利的五官,也许是说“想见见你”时的一丝冷傲,也许是她坐着对方站着,也许是她带着有色眼镜,似乎不是不可能,这是个偏心绝情的母亲,对她是客客气气地,但更像是客客气气地和她保持着距离。

    “上次是谢仲琳的主意?”她微仰着头问像聆听教诲。

    “他像他爸,爱管闲事。”

    “你和肖煜都是他的家人。”

    “我和肖煜之间的事是我和肖煜的家事。你知道我们的事吗?”

    “他和我说了,您不要他。”

    “他很恨我吧。”

    “他不明白。”

    “你呢?”

    “我?”

    “我还没出月子他爸爸就走了,在我最需要他最爱他的时候走了,你能想象吗?”

    她能,她不仅能想象现在还能想象以后,几十年以后,分歧过埋怨过疏离过,但当永别来临,她的空虚,唯有死亡才能填满的空虚。她能想象,但她不明白。“您想说肖煜一出生倒计时也开始了?”

    “他爸爸走了他就是我的全部,”他母亲淡淡一笑,“我想永远攥着他,但他不是个普通的孩子,他的天分提醒我他要离开我,我害怕他的天分。”

    “所以您不让他弹琴?”

    “有一次他自己开琴盖,没扶住琴盖掉下来差点砸到手,我只能把琴锁起来,他可能把这件事忘了。”

    “他只记得您不让他弹琴。”

    “我不能阻止他在幼儿园弹,你弹个什么哼个什么他能原样复制出来,幼儿园的老师喜欢看他表演。他们教他读五线谱,他在家看了琴谱然后去幼儿园弹,不好好练音阶直接弹莫扎特,他那个时候很喜欢莫扎特,特别是《小星星变奏曲》。那个时候他的手就这么大,手臂就这么长。”他母亲端量着她看不见的过去。

    “您爱他?”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他不会像我爱他那样爱我。这是自然规律,我知道,换了别人的孩子我认了,但我不想做他的老妈子。我可以安排他的生活一直在他身边,但我只是他的管家、保姆,一个半透明的人,他需要的时候想起不需要的时候忘记,我不想那样,我宁肯他恨我,恨了也就记住了。”

    “您不爱他,您只想被他爱,把他当作他爸爸的替身。”

    “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是把你当做我的替身?”

    “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他母亲显出由衷的惊讶。

    “我爸妈不能接受他,他想退出舞台做普通人,我不能接受。”

    “你爸妈怕你受委屈?”

    “他救过我。”她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包括她父母的反应。“我不是为了报恩。”她强调,但她的父母应该知恩图报。

    “你要是真想和他在一起你爸妈拦不住你。”

    面对这位母亲她同样无力辩驳。

    “他愿意为你放弃他的事业,你想过为他放弃什么?”

    她什么都想要,父母,家庭,工作,还有良心上的安宁。“我配不上他。”她说。

    “说起来我也配不上他爸爸,他是音乐学院作曲系的高材生,我只是个有点音乐细胞的师范生,他爸爸跟着我来了明城,在青少年宫教人弹琴。如果没有我他能做更多,至少他会有更多的时间。”他母亲停下来像在等她回答,否定的回答。“没有如果,可惜没有。如果你不是你。”

    “如果我不是我?”

    “我们一家都是疯子,你不是。”他母亲的笑里有怜惜,有歉意,还有“你该走了”。临别赠言:“我一直在想他什么时候能遇到喜欢的人,那天一看见你我就觉得应该是你。”

    走进车库她开了手机,一点多了,食欲全无的她决定先上高速。请了一天的假手机却也清净,果然是要过年了。过年他能和谁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