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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她要他有事通知她,他让谢仲琳转告了;给她订好房间找人接送,也算尽了地主之谊;剩下的就是装不认识了。外婆的死他已经有了准备,但每次见到她时的不由自主让他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地想象她在看他,不由自主地揣测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期待她的忏悔,不由自主地替她找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理由,也许她有苦衷。这一次,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眼角的皱纹。她似乎有话要说,每次她都像要说什么,他奇怪她的眼神为什么不是冷的。她应该知道他们之间无可修补,就算她后悔了他原谅了什么也不会改变。他难过的是她在既定轨道上慢慢变老,而他们母子之间脱轨的列车却永远躺在了悬崖下面,破碎的,锈蚀的,孤独的。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但如果只想问好那就算了。

    如果大家身体康健,下次见面也许是在谢仲琳结婚的时候,假设他收到了邀请。这小子现在对他很不满,发扬风格向他道歉他却蹬鼻子上眼,私自公开他们的关系还字里行间暗示自己是个受害者。也许这下他能摆脱这个弟弟了,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有妈足够了。他不需要什么弟弟,我做我的草你做你的宝,“仲”是老二,“琳”是宝贝,老二是个宝。他不喜欢谢二宝告诉他“事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问他那是什么样他却又不说另一句台词——“她其实是爱你的”。

    肖煜推门走进店里,两个客人,不赖,开门不到十分钟,七拐八弯才能找到的店本来就只想做小众的后花园。吧台后面的小姑娘他上次见过,“风哥不在,”她冲他说。他点点头大步上了二楼。老板娘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他摘下口罩的同时把他认了出来。“怎么来了?”她淡嗖嗖地问,注意力仍在电脑上。

    “你想说怎么又来了。”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暂时不想回去,难得地想随便聊聊,谁在都一样。“他人呢?”他问。

    “在绍兴路,有个新展。我在做海报。”

    “我不烦你。上次来你不在。”

    “我有事。”

    “躲我?”

    “我为什么要躲你?”

    “孩子是我的?”

    飞过来一块橡皮,从他腿上弹到地上,他捡了起来放在沙发扶手上。

    “怎么穿这么正经?”她问。

    “我外婆过了,刚办完事。我一直跟着她过,所以我最亲的人没了。”

    “不是你奶奶?”

    “你看新闻了?”

    “给你倒杯咖啡。”

    “托她老人家的福。”

    “托你的福。”她指咖啡机。店里不缺有仪式感的手冲咖啡壶,但没人反对他添置一台咖啡机,甚至不介意是最俗气的全自动的,当生活情调遇上免费的午餐——方便万岁。就像有风哥在,她有依靠他没负担,既然只是男朋友也就不必过于挂怀,当男朋友成了丈夫方便自动失效。但在此之前他已经没那么需要她了,随着他逐渐适应了外婆的病,随着他逐渐看清自己是在利用她……他没和她提过外婆,做着亲密的事却不说亲密的话,她隆起的肚子像在指着他控诉,满满的全家人的冤屈。“还好吧?”她递给他杯子又回到电脑前。

    “两年前我以为自己会很不好,但是现在——”他的世界还在。也许经过两年的习惯甚至是等待他已经把外婆的离去内化了吸收了,它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以至于当遗体被从灵堂推走时当那两扇门仿佛永远关上了他才感觉到疼,好像他的身体被剜去了一块推走了,捧着骨灰盒他想这里面有我,但那不是全部的他,他的生活还在继续。“只要不去细想。”只要不想以前的事一切尚可,不回忆过去他就不会被孤独包围。

    “也许因为你有了女朋友。”

    “风哥怎么和你说她的?”

    “她要了店里最便宜的杯子。”

    “她其实不想要,给我面子。”

    “老婆就要找会过日子的。”

    “他家里人抵制我。”

    她轻蔑地一笑。他的报应。他喝着咖啡思考骆佳是不是也被利用了。“那个时候我们要是被挖出来了怎么办?”他问。

    “已经讨论过了。”

    “我说我做不了男朋友,你说你有男朋友,我们只说了这个。”他们最亲密的对话。

    “就是这个,不用你操心的意思。”

    他起身走到洗手间,唱歌洗手洗杯子,回到办公室正好她讲完电话。“客人快到了,我要去准备一下。”她说着站了起来。

    “要我走可以直说。”

    “别想太多。”她宽慰地拍拍他的胸口,像是要他节哀顺变。她朝上房走去,从后面看身材依旧。上房里茶是点出来的咖啡是磨出来的,从家具到器物一切都是手作的,那是个慢享生活的阳光世界,不受时间和方便的污染。

    为什么配合他?不是为了利,没向他提过任何条件。图新鲜?除了设计和下厨还好品味不同的男人?她说对做饭有天分,小时候在厨房看妈妈做饭长大了依葫芦画瓢自学成才,她说喜欢给家人做饭。她的男朋友看着一桌饭菜一脸得意,他想不起来自己母亲做饭的样子。他只知道她的形象不错,像桌上的摆盘,有腔调。他的第一个圈外人,第一个“普通”的女人,没想过被她黏上了怎么办,也不关心他们要是被发现了她会怎么样。也许他自信钱能解决一切,总会有办法脱身,只要他不想被困住。他尊重她,尊重每一个女人,前提是她们尊重他的自由。比命还要紧的自由,等他肯给人了人却不肯接,厨房岛台上,又给还回来了。

    (分隔符)

    投影的光覆盖了一切,墙上地上桌上身上,它们缤纷的意义迷失在他麻木的神经里。他想让他们把设备关了,没意思。一个人占着十人位的桌子占着整个餐厅,他以为自己吃过最寂寞的晚餐。计划是要坐两个人的,五个月前的计划,在第二次见面以前在博物馆的独奏会北江的独奏会汕海的独奏会以前已经预留了今晚,十四号,不早不晚,提前吃顿年夜饭。只要他不松手,哪怕只是被他的诚意打动,一餐饭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服务员端上不知道是第几道菜。

    “什么?”他透过满屋的秋色问。

    “LesFeuillesMortes。”

    “枯叶。”

    “秋叶。”

    落叶。

    到他叶落归根的时候——他的根在哪?——到他枯萎的时候谁会在他身边?唯一一个一心为他的人走了,所有说喜欢他的女人,有多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能给他什么而不是他能给她什么?他永远都会是一个人,以前他不在乎,以后也一样,再过个十天半个月此刻的落寞就成了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