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变奏之心景 » 第三十八章 难关

第三十八章 难关

    骆佳在艺术馆附近租了套六十平的一居室名正言顺地从家里搬了出来。早有等疫情缓解了单飞的打算,这下正好,借着方便上下班的由头避免了和父母闹僵,同时镇明区的房租比起明城馆周边便宜不少。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地方,只是没了私会的对象。母亲希望她与人合租,一来相互有个照应,二来相互有所顾忌。“二来”母亲没说出来,他们始终有藕断丝连的嫌疑,就怕她一个人住海阔凭鱼跃。母亲多半不知道有人看见他大晚上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起逛画廊又一起离开,女孩没背包穿着也很休闲,令人浮想联翩。母亲只知道十七号晚上她去了明城音乐厅,没买到票去了老外滩的夜市,至少她是这么说的。

    她确实没买到票,只有求票的人没有卖票的,上一场演出反响空前,大家都憋坏了。她在大堂里坐到散场,然后赶到后门等他出来,既要能看到他又不能让他看到,她想着。事实是,在保安和其他观众的掩护下她根本不用担心会被他看到,至于看到他,仅仅只是被口罩遮挡的侧脸,短短几秒,她九十四天的坚持清零了。

    “说那个女孩是他的邻居,把她当妹妹。”骆思洁说。

    “你信吗?”她反问道。

    “他没必要说谎,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就不会一起出去,口罩遮不了他的纹身。”

    “说的是,不过他迟早要和别人重新开始。”

    “你呢?”

    “看缘分了。”

    她们客观公正地谈论着他俨然事过境迁,她一门心思喂小鸡吃米粉,骆思洁做着晚饭。她们姑侄能独处不容易,从二十五号入住到现在不过七天,母亲来了五次。“有热饭吃不错了。”自己当了妈以后小姑子对嫂嫂宽容了很多。带来一瓶米库斯基酒庄的Genevrières和一个蛋糕为她过迟到的生日,晚上不回去了。

    “给我过什么生日,想想怎么给小鸡过,人生第一个生日。”

    “他知道什么。”骆思洁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不换工作吗?”

    “该走的不是我。”

    “你能撑多久?”

    “钱能撑多久我就能撑多久。”要她同步明城馆组织艺术馆的社教活动,明城馆每周末举办两场活动,艺术馆也要从原来的每周末一场活动增加到两场,明城馆定期举办流动博物馆、“人文明城”主题宣讲之类的“走出去”活动,艺术馆也要定期送展上门。活动经费不能突破财政下达的艺术馆年度宣教预算,突破了也没钱追加,十一二万的资金缺口要自行解决。“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没钱了我也没办法。”

    “没钱就去拉赞助,才十几万,大材小用了你。”

    “这次解决了就会有下次,这次十几万,下次几十万,再下次几百万,总有我做不到的时候,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做。”

    “你已经拉来了四千万,现在不做就是不作为,金额太小看不上是吧?”

    “把我的主任助理撤了好了。”

    “你也跟着靠边站了。真想被打入冷宫?”

    “怎么着,要我再找谢仲琳要钱?”

    “谢仲琳不认识其他人么?都指着你再创佳绩,别说那位洪院了,我看连你们黄老大都是。你自己觉得找黄老大评理会有用吗?”

    “我没想找他评理。”

    “你想过一天算一天?”

    她专门去领导办公室反映过经费问题,当面洪院总是笑容可掬。“没关系,先把活动计划排出来,经费的事一起想办法”。截止目前通过新主任对她的活动计划从内容到文字提出了一堆意见但没说一起想什么办法。

    “真没地方出?”

    “说艺术馆一直缺钱,往年结余经费少的可怜,还要照顾其他部门的需求,指望不上。明城馆也不宽裕,展览都排好了通知展览经费削减一百五十多万,泥菩萨过河。只能想别的办法。”她问过财务,情况确实不乐观。

    “实在不行我资助你们吧。”

    “千万别,治标不治本。我写个经费情况说明,下个月开中层例会的时候我们主任提出来,当着大家伙的面让领导给个明确的态度。”

    “明确要你负责解决怎么办?”

    “我就明确说有困难,上门要钱我可以去,但人家要是问没钱你们排那么多活动干嘛我怎么回答?我们是政府全额拨款的公益性事业单位,实行的是“市为主、区为辅、国家补助、社会资助”的经费保障机制,工作经费不能依赖个人赞助,更不能老问一个人要钱。赞助当然是要的,但是拉赞助是未雨绸缪细水长流机缘巧合的事,不是我今天差十万找你要十万,这种叫敲竹杠。我可以再重申一遍我和肖煜已经分手了,所以不要再对我抱有任何幻想。不管有没有用我要让所有人听到我的理由,他们可以不以为然,但是别拿我当软柿子捏。”

    “Bravo。和你们主任说好了?”

    “是他要我写情况说明的,例会要各部门提提工作上有什么困难,那就提呗,把事情摊到桌面上来。”

    “他这么做是想帮你?”

    “缺钱是事实,我完不成工作等于他完不成,他也是为了自己。”

    “没别的意思?”

    “没那个意思。”

    “确定?”

    “反正我没感觉出来。不冷不热,不好也不坏。”或许她的新主任特别内敛,不会送她礼物也不会找她逛街,就只在心里默默地喜欢她。

    吃完饭骆思洁说自己喝多了先去睡了,打理小鸡的活落在了她肩上。她知道该怎么做,辅助工作没少做看会了。其实没那么难,常识加爱,她小时候没那么多讲究她也完好无损地过来了。没有婴儿洗澡盆母亲一样把她弄得干干净净的,她不相信靠一个普通的塑料盆她就不能把小鸡的家伙什擦得锃亮。坐在陌生的澡盆里小鸡无所畏惧,她蹲在盆边回想她的另一个计划,和他把生米煮成熟饭,假设他肯入伙。那会把她的孩子变成工具,这还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是他想要的女儿(宁可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如果母亲不肯原谅她,她可怜的孩子就要和她相依为命,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总有一天他会问我的爸爸在哪,她不想哭着对他说妈妈对不起你。

    从淋浴房出来她搂着小鸡看书想给他催眠,他在她腿上扭来扭去不乐意,她换了本海底世界的立体书,他不扭了,但十几页纸翻完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还是新鲜得很。她于是抱着他干坐着,轻轻拍打他的小肚腩念着“乖宝宝睡觉觉”,等她醒来小鸡耷拉着脑袋已经梦上了。她把他抱上床挨着熟睡的骆思洁,房东配了张单人床,骆思洁替她换成了双人床,这样一来小鸡就不用睡沙发了。她想起小时候她和父母一起睡,她睡中间父母两边,她觉得自己在一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分隔符)

    从女人自报家门起骆思洁的噩梦开始了。

    “我叫董佩珍,丁任年是我丈夫。”

    “你想说什么?”

    “想请你帮个忙。见面说,你定个地方我过去。”

    “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我和我丈夫想收养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不需要被收养,他完全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活。”

    “我们希望他能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都想要个孩子,我是一直想要的,但我不能生育,老丁以前无所谓,现在年纪大了想法变了,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孩子。”

    “他和我不是这么约定的,他有知情权别的不用他管,你的丈夫不像会反悔。”

    “做我们的孩子你就不用担心他被人说是私生子。”

    “我会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他还是个私生子。众口铄金,你应该懂的。你可以做个新新女性,也许等骆基长大了私不私生的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但他还没有长大,你不知道幼儿园的小朋友会不会排挤他孤立他学校里的同学会不会嘲笑他捉弄他,现在叫霸凌,是吧?小孩子是很残忍的,因为他们不懂,我和他爸爸都不想他受委屈。”

    “残忍的是大人不是孩子。”

    “你和我丈夫的事如果传出去碍不到我,但你要是坏了名声对孩子不好,你的事业也会受影响吧?你刚出的书写得多好,情真意切,要是让人知道你写的是个杂种——你爱的是孩子不是他爸爸,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你不爱的人毁了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丈夫?”

    “老丁知道。”

    “他什么都告诉你?”

    “你说笑了。”

    “你也是。”

    “我爱我的丈夫,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你就是想报复。”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们圆了做父母的梦。你可以来看他,你要是愿意可以过来和我们住一段时间帮他适应一下新环境。有什么要求你提出来,慢慢想,不差这一个月。哪天去明城了我们当面聊,我知道你住哪。”

    女人自始至终稳居上风,骆思洁的回击单薄无力。一夜的肌肤之亲难道要纠缠她一辈子?早知如此她不会告诉丁任年她怀孕了,但她不喜欢藏着掖着,况且不用他负责,就让他知道有这么个事,她错了吗?她没有破坏别人的生活,是别人要破坏她的生活。“她恨的人是你,为什么拿我出气?”她质问男人。

    “我要离婚,她说离婚就公开我们的事。”

    “我是你唯一的外遇么?”

    “不是。”

    “以前也闹?”

    “这是第一次。”

    “为什么!”

    可能因为这次冒出来一个孩子。他们商量不出有效的对策,她要么交出小鸡,要么夹着尾巴做人,就算她有勇气接受“小三”的标签小鸡的未来就艳阳高照了?

    骆思洁起身打开了风扇,原本她不觉得热,但蚊子搅了她的“平静”。她检查了一下纱窗,都关得死死的。

    “怎么了?”她的侄女从卧室走了出来。

    “有蚊香吗?”

    “驱蚊水要吗?”

    喷完Babycare骆思洁又在吃剩的蛋糕前坐了下来,她没胃口,睡不着找点不费神的事做而已。从女人自报家门起她就没睡过整觉,她甚至开始害怕和小鸡单独待在家里,没有小鸡的生活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没吃饱?”

    “你怎么醒了?”骆思洁叉起一小块奶油放进嘴里,甜食的解压功效她至今并无体会。

    “不知道,突然就醒了,发现你不在出来看看。”

    “上厕所,没见我喝了半瓶。”

    “就是因为你喝了半瓶所以有点担心。”

    “几点了?”

    “两点半。卡壳了?”

    “算是吧,不过故事不是我写的。”

    “咋了?”

    “我可能要把小鸡交给他爸爸。”

    “为什么?你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们是说好了,但是——我没说实话,和我结婚离婚的男人不是小鸡的爸爸,他给小鸡的爸爸开车。”

    “不是你说的就一夜?”

    “就一次。”骆思洁意识到自己偷换了概念,为了赎罪她又说:“但我知道他有老婆。”

    “他反悔了?”她的侄女务实地问。

    “他老婆说要收养小鸡,不配合的话就曝光我和她老公,等小鸡上幼儿园了还要提醒其他家长园里有个狗杂种。”

    “他老婆怎么知道的?”

    “我给他发了几张小鸡的照片——应他的要求——他存在U盘里不小心被他老婆看见了。他用我的一本书做了文档名。”丁任年说过喜欢她,也许是真的,但喜欢不长久,仇恨才是永恒的,他们两夫妻骆思洁选择相信妻子。

    “他怎么说?”

    “再和他老婆谈谈。”

    “他会离婚吗?”

    “离婚也要曝光我们,再说离婚也不能把我们洗白了。”

    “他就不离了?离婚费倒省了。”

    “他说愿意净身出户。”

    “好感人。”

    “我不指望他,但我自己也没办法。”

    “移民?”

    “她最多给我一个月时间,一个月我不可能处理完所有的事国外的疫情也不可能结束,而且我不想过流亡生活。”

    “而且她要是在这边给你造点舆论你的书可能就凉凉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

    “毕妈知道吗?”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如果这是我的小说,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把老婆杀了。”骆思洁觉得自己像个虚构的人物怀着虚妄的愤怒,她的愤怒时强时弱时远时近总和她隔着一个现实:这是她的报应,她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写人性写世道,写的都是别人的邪恶和荒谬,自己的丑陋她视而不见。

    “你喜欢他吗?小鸡爸爸。”

    “他有很强的迷惑性,我喝多了。”

    “他喜欢小鸡吗?”

    “我不知道,他老婆说喜欢。他们没有孩子。”

    “如果那是因为他们不想要孩子小鸡过去了会怎么样?”

    “他不过去会怎么样?一群小畜生朝他扔乱七八糟的东西追着他喊‘野种’?那个女人不会放过他。现在过去对小鸡伤害最小,他对我没有记忆,还以为自己生来就有个恶毒的妈。”

    “这个恶毒的妈会告诉小鸡他的亲生母亲勾引别人的老公又抛弃自己的儿子,她会向他灌输仇恨,小鸡就算没有变成一个对社会有害的人也肯定对自己无益。”

    “也许没那么糟。”

    “比这更糟,小鸡过去了你也好不了,一尸两命。”

    “事情要是传出去两个老干部还有你爸妈的脸往哪搁?”骆思洁曾以为自己不在乎这些。也许她真不在乎,只是不敢再一意孤行。

    “你要是跳楼了他们怎么办?”

    “我不在二老的计划之中,就当我从来没发生过。”

    “我不想失去你们。”她的侄女叉起她盘里的蛋糕塞进嘴里,好像这能堵住往外涌的眼泪。“你应该告诉毕妈。”

    “我会把我的决定告诉他。”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骆思洁知道她绝对不会和儿子分开。说句难听的,真要跳楼她也要和儿子一起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