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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未来可期

    人在书房,蹲在敞开的柜子前整理。毕鹏飞从柜门边的一堆盒子上拿起一套半裹着珍珠棉的青花缠枝纹杯碟,既有古韵又有新意,很特别。“哟,这不错。”

    “这个不给。”

    “你又不喝茶,就当给哥的贺礼。”

    “贺什么?”

    “我要结婚了。”

    臭小子起身把杯碟收了回去。“和谁结婚?”

    “还有谁?”

    “都安排好了?”

    “先把证领了。”

    “这么急?”

    “过去隔离十四天,回来再隔离十四天,猴年马月了。”

    “她有了?”

    “什么有了?”

    “差这一个月吗?”

    “领了证他们就彻底是我的人了,我罩着,大不了我养她。”

    “什么叫‘大不了’?”

    毕鹏飞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尽管目前结婚只是他单方面的主张,他预感他们离签署双边合作协议的伟大时刻不远了。化危机为契机,这向来是他的人生哲学,他不怕被连累,网络暴力舆论漩涡他不陌生。

    “结婚能解决问题?”

    “结了婚她就不是一个人,小鸡也有了爸爸,谁他妈的多嘴我告谁诽谤。这件事是这样,你越躲它就越是个问题,就得和他们玩,你泼我脏水我挖你黑料,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安生,水搅起来火扇起来,那些瓜民他们根本分不清谁对谁错。你儿子欺负我儿子我就教训你儿子,你说我老婆勾引你老公我告你老公强迫我老婆,你不讲理我比你更无赖,你不要脸我比你更无耻,你越难搞事情就越好办。结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这些都交给我,我料那个老公不会参与,就一个老婆成不了气候。”

    “你们是一家人那我呢?我分手了你跟我说你要结婚了?”

    “我总不能因为你分手了就不结婚了吧?”

    “这是买给骆佳的,上次带她去‘半间’她看中的。”

    “上次为什么不买给她?”

    “我不知道她喜欢。我在楼上,风哥陪她在下面看。”

    “她自己没跟你说她喜欢?”

    “她不会跟我说,她挑了样便宜的。”

    “也是杯子?”

    “碗。”

    “没有便宜的杯子?”

    “没有她喜欢的便宜的杯子。”

    “瞧见没,她不要你送她杯具。”

    “餐具不是更惨?”

    “不一样,碗满——完满。”

    “有这种说法?”

    “没有吗?”

    “杯子不是一辈子?”

    “被子才是一辈子。你们的问题就在这个杯子,得赶紧请出去。”

    “给你就没问题了?”

    “以毒攻毒知道吗?我这儿晦气,正好冲冲。”

    “这给你我们就能复合了?”

    “至少清除了一个障碍。”

    肖煜知道毕妈一派胡言,但万一真有讲究?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人都免不了选择性迷信。“本来想她生日的时候给她。”

    “她肯定说她喜欢,可是你知道她真的怎么想?”

    “她真的怎么想重要吗?只要不妨碍我的事业谁管她真的怎么想?”

    “我明白,没人喜欢被拒绝,但你要面对现实。”

    “你想要她怎么劝我?”他慢条斯理地问。

    “她能怎么劝就怎么劝,肯定比我劝管用。”

    “要她放弃她自己还是放弃我?”

    “她要是真喜欢你放弃自己又怎么样?又不是让她跳火坑。”

    “她怕会变成火坑。”

    “任何感情都有可能变成火坑,我和她小姑的也是,真喜欢就不会想那么多。退一步说,投资你比投资什么平台强,平台爆了只拿到风险,你们爆了她还有收益。”

    “她不要收益。”

    “也不要你。”

    “你不是让她劝我,是逼她作出取舍。”

    “我不跟她说她也会知道,结果都一样。”

    “你确定她不喜欢我?”

    毕鹏飞知道事情比这复杂,他知道骆佳的情感经历知道家里的阻力,他相信骆思洁说的她的侄女就是需要点时间,但他没给她时间,这样或者那样,他给她决定的自由。他不能问心无愧地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臭小子——骆佳是个好孩子,比他的外甥女接地气,但如果臭小子真要为谁舍弃舞台,他希望那个人是沈歆。

    臭小子宽大地在他肩上拍了拍说:“杯子我留着,贺礼另备。”

    毕鹏飞看着晓芳窑被带进了卫生间。

    肖煜在马桶里奏起了美妙的水上音乐,三急面前人人平等,除此之外大同社会的实现就要靠死亡了。爱情只能把差距变成差别,对生活来说这已经足够。他和骆佳之间的距离客观存在,但就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距离,那可以不是问题,相反成为交流的基础,只要他们之间有爱。她当然爱他,不管她是怎么爱上他的,主动地还是被动地,结果是她爱他,因为爱他所以害怕,因为害怕所以犹豫,其实很简单。那就向她向所有人证明他的爱不是昙花一现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一年后他会重新出现在她父母面前:“看,我还爱着你们的女儿”。如果一年不够那就再等一年,如果还不够……安排他们全家接受婚姻辅导?他愿意(适当地)等,有困难他们一起克服,不需要她为他上十字架。于是他谎称要隐退,他还没有做好隐退的准备(“Givemechastityandcontinence,butnotyet.”),但如果他说要隐退他们会怎么做?毕妈劝不了他一定会找她,而她——如果他的感觉是对的她会提出分手,说什么感激他多过爱他。他的感觉是对的,现在除了她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成家的步伐——肯定不是洗手台上的这套杯碟?

    有意思,曾经你所不屑的回过头来会缠扰你不放。

    (分隔符)

    正对着办公区入口的LED屏上依然循环播放着公益广告和明城馆的党员公示牌,她在公示牌的第二页,中间排左起第二个,笑得刚刚好。这是她第二次回来,上一次来找了洪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骆佳最怀念的是照片上这个在这里进出了六年的自己。

    她不是唯一一个从艺术馆过来开会的人,但她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从明城馆调过去的,艺术馆当她还是明城馆的人,明城馆当她已经是艺术馆的人,两个馆离真正的融合还有些路要走,也许到那时她能重回集体的怀抱。日常工作尚能顺利开展,感谢她的新同事们的大局意识,但本位主义的板子迟早要打下来——女人的本位主义,tobeexact。

    “明明在前台备了口罩,结果呢?”

    各部门汇报完工作后分管领导点评,她的分管领导毫不留情地指出存在的问题:“有口罩说没口罩,游客想进不让进,大热天的过来参观结果不能进,搞得人家到处投诉我们,黄院还被叫去局里解释。问题出在哪?问题就出在工作不严谨不扎实不细致。你宣教部知道前台有口罩就好了吗?前台知道我这里有口罩就好了吗?最先和游客接触的不是你宣教部不是前台是门口的保安,他们不知道前台有口罩前台有再多的口罩也没用。你们就没有想过和安物部打声招呼?”洪院向她发出灵魂拷问。

    事情发生在艺术馆,就在上周六,她得知有人想拆散骆思洁母子那天。游客杨先生因为没戴口罩被保安拦在了馆外,据说保安态度很差,不提供口罩就算了还往出赶人,杨先生一气之下写了投诉信又打了市长电话。投诉件黄老大批给了主持艺术馆日常运营尤其是行政、安保和后勤工作的庄院,庄院批给了安物部,安物部负责人在写回复时和她确认了一件事:前台的口罩是给自己人(员工和来参观的领导)备的,以防被文明城市暗访组看到在展厅这种密闭场所内存在不戴口罩的不文明现象。后来她问那位负责人院部的处理意见是什么,前台是否要向没戴口罩的游客提供口罩?对方告诉她领导的意思是院方已尽告知的义务,不管是在参观预约平台上还是在展厅入口处都写明了游客必须规范佩戴口罩才可入内参观,所以口罩还是由游客自己准备。她以为这事过去了,谁知道在这里等她。

    她不能说她以为前台那些口罩仅限内部使用,因为没人这么这说过,当时庄院对她说的是在前台放些口罩,万一馆里的人去展厅或者领导来参观忘了戴。她也不能说她觉得安物部作为艺术馆文明城市创建工作的牵头部门应该知道前台有口罩,因为庄院从没对她说过他和安物部说了这事,这事按着庄院的意思也没有通知全馆,那位负责人大可以说他是在接到投诉件后才知道这事。“她以为”“她觉得”只会让她更加被动难堪,真要说的话她确实没有将前台放口罩的事告知安物部和其他部门。她的理解是庄院说的“馆里的人”和“领导”主要指他自己和他接待的客人,但她的理解上不了台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吃了批评的黄老大要找回点尊严,没管好安物部的庄院要找个台阶下,没管好下面人的安物部要找个垫背的,委屈她一个幸福千万家,洪院这一问意义重大。

    “是我没有及时和他们沟通。”这份责难她收下了,提醒自己以后做事多长个心眼。

    “这件事给我们提了个醒,我们做工作一定要仔细仔细再仔细,错误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不要重复错误。”黄老大打起了圆场,“现在游客的自我保护意识都很强,不管他们对不对,投诉本身对我们是有督促作用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即知即改,举一反三,叫我们时刻绷着‘服务’这根弦,可不敢松懈。平时一定要多看多听多想,做工作中的有心人,主动地找不足找差距,切切实实地以问题为导向,扎扎实实地把我们的开放服务工作做好。刚才听大家说了上个月的工作情况,各部门七月份都做了很多事,社教活动重新开展起来了,文明城市迎检安物部和办公室这边也做了很多工作,另外两个馆的暑期展热度都很高,工作成效显著,值得肯定。现在疫情防控已经成了新常态,新常态有新要求,也有新机遇,我们要在抓好防疫的同时继续发挥甚至是加倍发挥博物馆的功能,线上线下两条腿走路,明城馆和艺术馆优势互补、资源共享,齐心协力把明城博物院的事业做上去。目前两个馆合并还不到两个月,很多方面还处在磨合阶段,大家有什么问题困难可以提出来,能马上解决的马上解决,不能马上解决的我们想办法解决,好吧?”黄老大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准备倾听民声。

    “你说一下。”她的新主任对她说。

    “不是你说吗?”

    “你说也一样。”

    她知道推不掉,于是对黄老大和在座的各位说:“我这边目前活动经费有缺口,初步估算还差十二万元。两馆合并以后艺术馆的活动频次至少是以前的一倍,活动规模也要求扩大,需要的经费已经超过艺术馆原有的年度宣教预算,光是活动这一项就已经超支了,还不算宣传费用——”

    “这个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洪院打断她说,“会后再说,经费再重新测算一下,会上先不说了。”

    “您先听我说完。”她又转向黄老大:“本来钱就不够,财政看我们上半年馆也关了活动也停了好像钱多了出来,把我们的年度宣教预算减了一半,这样一来经费缺口更大了。”她稍作停顿,洪女士阴着脸。“但活动肯定是要搞的,我在想今年这个差额部分是不是可以由博明文化发展基金补足,基金会的业务范围包括资助推动博物馆事业发展的活动,以前明城馆搞活动基金会也赞助过。明年的经费我们按照实际需要重新申请,有机会的话再给基金会争取一些捐款,有备无患。”

    “金院啊,你看这个费用能不能从往年结余经费中走?”黄老大问院里的“财神爷”。

    “我问了财务,艺术馆这边结余经费不是很多,明城馆有一点,但是按照市里的意思今年两个馆的财务还是各管各的,所以把明城馆的钱给艺术馆操作起来会有点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基金会赞助。”她告诉两位领导。

    “经费的事我和他们也商量过,在保证活动质量的前提下预算再压一压,不够的部分艺术馆的往年结余可以用,另外基金会是不是可以再出一点。”洪女士换上笑颜说,“合并以后两个馆的活动肯定要相匹配,但是没钱事情不好做啊。黄院,我们以前都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你们知道怎么把钱用在刀刃上。”黄老大说。

    大家哈哈一笑和气生财。

    “和你商量的?”她问新主任。

    “我刚知道。”她的新主任泰然自若地说,“你也没跟我说。”

    “财务说你们知道。”她和财务确认基金会方案的可行性时听说的。

    骆思洁提醒了她,她不能光叫苦,困难要提办法也要想,办法再馊也比只会说“没钱我干不了”“赞助我拉不了”强,起码态度是好的,再说没人明说要她拉赞助。区区十几万,能把人(比如她)难住但不至于把人(比如洪院)逼死,洪院的后手是什么?财务没给她提示倒是她自己看到狄雨凡音乐基金会的新闻时想起了明城馆的基金会,全称明城博明博物馆文化发展基金会,明城馆建立之初由几个海外爱乡人士捐资二百多万元人民币设立,规模不大平素利用率不高在员工中没什么知名度,她也就是有一次策划活动时听三水哥还是谁提了一嘴,潜意识替她记住了。

    会后她拦住了三水哥。“怎么回事,投诉件批给安物部和洪虹有什么关系?办公室还拿给她看?”

    “我不知道,可能拿过去给老大批的时候她刚好在老大办公室。”

    “你怎么不说庄院找她商量怎么回复?”

    “也有可能,本来工作就有交叉。或者老大找她商量了。”

    “你说不说她都看见你和我说话了。”

    “你要么问一下小屠。”

    “她要办公室把每一个涉及开放服务的投诉件都拿给她看?”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眼神特别善良?”

    “也分对象的。”

    她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钓上鱼来。

    她坐地铁来的还坐地铁回去,有新同事让她搭顺风车她婉言谢绝了。那天以后没走过这条路,上街沿装了菲利普地灯,似乎就这点变化。早上来的时候走那边,现在走这边,前面就是她人生的转折点,尽管她的人生没有改变。此时和彼时仿佛两个世界,亮敞敞的街道没了黑黢黢的浪漫,潜伏在阴影里的未知被日光拔了毒牙知了知了地哀叫。晃眼的闷热勾起了关于夜的最后一点记忆,呼啸而过的车轮又将它碾得粉碎。她的思念无所依傍,像在光天化日下裸奔,和周围的寻常格格不入。这不是她想重温的感觉,但她的感觉原本只有绝望,是他把黑夜变成了白天,现在他走开了,她又要面对漫漫长夜,上司的刁难将源源而来,女士在位一天她就要防守一天,接明枪躲暗箭,以守为攻,进退两难,直到身心俱疲无力招架。她不想走但又看不到头。

    八月十四号是一周年,她在馆里值晚班,他去了萨尔茨堡。她买了个纸杯蛋糕,插上一根蜡烛在办公室里对着许愿:“不要让他感染新冠。”有未经证实的研究发现新冠病毒会损伤男性生殖健康,他得好好的。他的安康是她的寄托和救赎,如果他能找到幸福,那也将是她的归宿。她想不出那幸福具体的样子,她自己已经不相信幸福,但高尚的姑娘都会这样祝福她得不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