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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Keep Calm and Carry On

    没拘留他,让他回去等通知,近期不要离开汕海。这一次该说的他都说了,既是报案也是自首。对方非五百万不可(五百万在汕海能做什么?),发给他们一段他进B区的监控录像证明自己手里有东西,打一枪换一个网吧。钱他是不会给的,他不会让自己落入一步错步步错的俗套,从法律的角度看他没错。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不知道的是结果会怎样。如果真像芸子妈妈说的那是为他特设的圈套,他确实不用太担心,但他不敢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公安会问章老板是不是圈套,章老板说是圈套,公安想你不想惹麻烦肯定说是圈套,于是他们进行深入调查,最终发现章老板向其他人提供无偿女性服务,一旦章老板被认定组织卖银他首当其冲,他交过服务费,证据确凿,芸子妈妈可以把退钱说成是补交学费。他让章老板罪上加罪,他们夫妻不会让他好过。公安知道他主动交代是迫于无奈不能说明他干净,他们甚至会怀疑他和章老板为了自保编出了圈套一说。如果章老板经得起调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但谁能保证章老板的游戏里只有权钱没有其他?

    “我告诉你,心虚的人会给钱不是报警,公安知道这点,比你知道!”没法回答他的疑问,毕妈试图强行消除他的疑虑。

    他相信公安能辨黑白,他相信世界上有种不可抗力叫做公道,正因为他相信正义自有永有他怕老天不会轻易放过他。主观上他和狄雨凡没有区别,狄雨凡付出了代价他也要受到惩罚。他不相信自己能从这件事全身而退,他不是什么幸运儿,连最基本的母爱他都得不到。

    他在厨房里找到了喝剩的葡萄酒,拔了瓶塞一股霉烂味,他把酒倒了。她不在,可能去超市了,早上她问他中午想吃什么,他说他不一定能回来。他太消极了,消极是软弱的表现,他不想让她觉得他经不起风浪不堪一击,但他怎么积极?积极不适合一个犯错的人,除了积极认错积极改造。他不能对她说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真正受害的是她。说别担心我不会再错了?一切保证都值得怀疑。他没有真的对不起她,他想让过去留在过去,但现在他像个龌龊的骗子。昨晚他鼓足勇气告诉了她,电话里她说今天上午过来,但十二点差几分的时候她进了门。他们快两个月没见了,见了却没有拥抱,她说没事的,看得出她并不确定。她问需不需要她一起去,他说这和别人说他不忠不一样,那个也许是假的但这个肯定是真的,就算她和他手拉手进公安局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站他这边他做过的事不会消失。

    “谁都会犯错,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对我犯错。”她一手扶着他的脸说。

    “我宁愿你永远不知道。”

    “我宁愿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但那不是秘密——除非秘密指的是所有他没告诉她的事,小到一到冬天他就会便秘,大到他被狄雨凡的新闻吓得血压飙升进了急诊室——那是他扔掉的垃圾,是已经作废的过去。有些过去还活着,会一直活着,有些早已作古。死了的就让它安息,不要再把它从地里拖出来散发着恶臭好像那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睡吧。”她轻吻他的额头。

    这是她第二次披星戴月来见他,上一次是在——八十四天前。她说拿到户口本了,不是偷的。那一刻,当梦想即将成真,他很平静,高潮已经在他的想象里发生,现实中的高潮只是dénouement。还是那种感觉,他像已经结了很久的婚,爱情成了习惯,不再有惊喜,也很难再改变。那一刻,他知道他不想和别的女人结婚,他可以忍受她的孩子叫他爸爸,事实上他想象自己对在他身边玩耍的孩子说“妈妈终于要和爸爸结婚了”。也许他沉默得太久,她问:

    “还要我过去吗?”

    “骆佳——”

    “我现在过去,有什么话当面说,yesorno你当面——”

    “骆佳你听我说——”

    漫长的停顿,他挺享受的。

    六月二十五号是个好日子,宜结婚,宜领证。

    (分隔符)

    她一进门问他们怎么说,他说他们会调查,让他先回来。他去了分局,派出所没有行拘权,怎么处置他还是要上面定。

    “你给章老板的老婆打电话了吗?”她问。

    “打了也没大用,搞不好还会让公安觉得我们串供,等事情结束了再说吧。”

    “假的真不了。”她乐观地说。

    她在超市买了点日用品和她所谓的应急食品,每次来她都会替他采购用的吃的,清空洗衣篮,再打扫一下房间。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她说喜欢原来的样子,只把被褥和碗盘换了。他们在明城的家也等着为他装修公寓和别墅的设计公司施展魔法,二百多平的二手新房,不知何时才能充满“家的味道”。

    原计划是等他回来了叫外卖,但最终他们吃的是她在超市买的烧鸡和她煎的蔬菜蛋饼。他对吃的要求不高,老天只给了他挑剔的耳朵。方便第一口感其次,填饱肚子是他的用餐理念,因此酱油拌饭是真爱,她的“什锦菜”也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菜。他的心不长在他的胃里,但她的蛋饼是真的暖心。

    “今晚你还睡书房吗?”她问。

    “看情况,我要赶书稿。”

    “你那书不就图片加caption?”

    “我没你能写。”

    “你不能躲我一辈子。”

    “我没躲你。”

    她想了想说:“跟你说个事,我们院的一个讲解员为了参加讲解比赛花三千多买了套衣服,事先没和院里通气,结果报销的时候被卡住了,金额过高不好做账,几个解决办法不是每个领导都认可,于是事情就那么拖着。我当副主任了她来找我要说法,有点给下马威的意思,我找闻院商量,总算想出一个都能接受的办法。闻院其实不赞成由单位买单,一个单位先要规范化再谈人性化对吧,但是到底给不给报他让我看着办。我呢准备‘报销可以,写个检讨’,但是——没等我们立规矩罗院已经给人说衣服能报了。他应该是好意,说办法我想的可能是想帮我提升群众满意度,但是这么一来我的计划泡汤了,本来想给人上一课现在还怎么教育?你知道我的感觉有多差?”

    “办法是你想的?”

    “其实不难想,领导可能有自己的打算。”

    “后来呢?”

    “第二天这个讲解员给了我一支护手霜,说一直没解决的的事和我一说就给办了,我就趁机掏心掏肺地建议她写份检讨,得罪分管领导对她终究没好处,巴拉巴拉,她就在我的指导下写了份检讨。她的诉求实现了,我和闻院的目的也达到了,大家都满意。所以你看,你不知道事情最后会怎么样,你的感觉和想象不代表事情最终的走向,你感觉好的时候可能前面就是沟,你感觉差的时候可能前面是大路,你不知道,真的。每次我自我感觉特好的时候肯定翻船。”

    “怎么翻船?”

    “有一次我写了篇领导参观的稿子,思如泉涌一气呵成,网上一放越看越佩服自己。我没意识到我把领导的名字写错了,等待我的不是表扬是批评。局里批评我们领导,我们领导批评我。”

    “没人审稿吗?”

    “我们主任——以前那个——太相信我了,他刚好不在馆里,说不用发他看了,结果我给他捅了娄子。其实挨批是小事,最糟的是我失去了别人对我的信任。”

    她不像话里有话,她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不管是什么促使她和他结婚那肯定不是信任,他不可能失去她没有给过他的东西。“你真的相信我?”他问。

    “我不信你什么?”她反问,“你不止去了三次?”

    “以后,你相信我以后不会再犯?”

    “你要是再犯我们就离婚,怎么样?”她心大地大地说。

    他想撕下她的假面具,假装不在意只会让她更在意,麻醉伤口没用,他们要刮骨疗毒。“说不定哪天冒出个孩子来。”他说。

    “会吗?”

    “我唯一想要的孩子是和你生的孩子,可惜你不想要。”

    “就我们两个不好吗?”

    “好是好,但如果你是因为对我不放心不敢allin,我真的不想耽误你。我看你挺喜欢孩子的。”

    “我只喜欢小鸡。”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有时候我会忘记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和以前差不多。你来了三次,算上这次,我去了一次,我还没以前去得多。”

    “你见了我爸妈,一次抵以前十次。”

    “我连我们的新房都没去。”

    “现在也没什么好看的,反正户型和骆思洁家差不多。”

    “领证,分居,对得起我也不委屈你自己,我们这婚结的你还满意吧?”

    她停下了筷子,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觉得自己快完了说这些话让我离开你?如果你真的待不下去了我就和你去国外,我不会离开你,除非你真的想离婚。你想离婚吗?”

    “你不能在汕海找工作?这里也有博物馆。”他发自肺腑地问。他对她父母说支持她继续在明城工作,那也是肺腑之言。他真心地不需要她牺牲,又真心地希望她以他为重。

    “你知道谢仲琳以你妈的名义给明城馆捐了四千万陈列改造吗?”

    “我不知道他那么大方。”

    “他是个细节控,看我们馆一堆问题,没改造的有问题改造了还有问题,我不想让他觉得他投资了一个失败的项目,介绍人还溜了。”

    “你能怎么样?”

    “我不知道。当院长?托你的福也许那不是大头梦。他们不知道我们结婚了但他们感觉我们还有关系,为什么提我当副主任?因为他们觉得我有后台。郭大讲解员为什么会对我说谢谢?因为她觉得跟着我有肉吃。不过你不用有负担,就算你倒了我也能活,我会在领导家附近租个房再买辆好车每天捎他上下班,我会为他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听说其他单位有人靠这手当了中层,别人可以我也能行。”她“踌躇满志”地说。

    “如果我倒了你说要和我一起去国外。”他提醒她道。

    “那样就不用再两地分居了,是不是很美好?也许你可以期待一下被扫地出国。”

    “你期待吗?那样你就不能对谢仲琳的钱负责了。”

    “我不期待,因为那样我会失去你。我不想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别锅甩给我。”

    “你觉得一切还能和以前一样吗?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们的婚姻只需要爱情就够了,你失去的都能从我身上找补回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出来,真话假话都说不出来。她拿起他的手说:“We’reinthistogether。德语怎么说?”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她淡淡一笑。“我们在一条船上。也许你不信,但是我爱你,一心一意地爱你,你只要答应我,如果有那么一天,当面告诉我,不需要解释,只要当面告诉我,我不爱你了,就这样,像个男人说出来,我会走。”

    “像个男人”那句不是对他说的,他感觉得到,“像个男人”又是对他说的。只要心在她身上其他都不重要?她似乎给了他很大的空间,但他要是个男人就不会滥用她给的信任。她作出最大的让步来抵御心碎,他要是个男人就不会伤害她。她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难道真要逼她跳下去?也许那正是她要的。“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走”,她真正说的是这个,都是他的错她走得心安理得,她的包容是个温柔的陷阱。

    他说:“我也要你答应我,如果有那么一天不要让我知道,让我先说。”

    “我答应你。”

    拉手已经不足以代表他们对彼此的承诺,他们需要立下更深的誓言,就在客厅沙发上,但他想起了等待着他的未知数,是什么让他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腰头的火灭了,几次区区的躁动要毁了他一生的欲望。

    “没事的。”她把他搂在怀里。他看见一个男孩站在窗前,地面倒映着阴冷的夜晚,雨水裹着灯光从路灯上流下,好像光化了,一滴一滴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