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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凤凰(3)

    面具人唱着歌,但并没有人听歌,学生们抄着酒瓶对饮,畅聊着过去、畅想着未来。

    “轩子、小雅,你们还要遮掩到什么时候?这么下去的话我们可不会参加你们的婚礼哦!”

    “是啊,青春就剩这一天了,今晚就不要矜持了吧?”

    “我提议!如果轩子和小雅互相告白,我们大家以后都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如果还这么藏藏掖掖,婚礼谁也不许去!”

    “同意!”大伙齐声喊。

    郝远和祁佳丽来到了这里。

    “这一幕熟悉吗?”祁佳丽说。

    “大学必不可少的桥段。”

    “你干过?”

    郝远嗤笑,“都知道这些只是多点回忆罢了。”

    “怎么到你嘴里,真爱就这么不堪呢?”

    郝远摇头,“他们是不是真爱不重要,以后的路才重要。”

    祁佳丽问:“你到底是怎么理解真爱的?”

    郝远说:“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生成的一种只属于那一刻的情绪,过去之后会被很多东西打败,比如距离、新交和柴米油盐。之后没有距离、没有隔膜、没有柴米油盐烦恼的就是真爱。”

    “就是说你根本不相信这东西了?”

    “不是,真爱是流动的,不同阶段的人对它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

    祁佳丽轻咬着牙,“郝远,你真是活得南北通透、三面采光呀。”

    “可就是没人买啊。”郝远笑说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打开一看居然是郑铭发来的一个mp3格式文件。

    大学生们还在起哄,轩子和小雅站在中间,两个人都很局促。

    “都知根知底的,别演戏了,快点!”人们齐声拍着手。

    酝酿了一阵,二人好不容易有了情绪,可这时传来了另外一个告白的声音。

    “沈晴,今天是你的生日,这十六本书是你的生日蛋糕,这三百书单是许你的礼物。往后,我郝远永远守你,我会为你开书店,为你煮一辈子黑咖啡。过完这四年,还有我们的四十年……”

    声量很大,没等郝远制止,手机已在祁佳丽手中。那时郝远的声音与现在很不同,更清亮更有中气,像湘西摆渡的小伙儿,爱恨不能藏。

    祁佳丽出着长长的气,她的手像铅块一样攥着手机,多彩的荧光棒掩不住她苍白的脸色,不过她很镇定。放完一遍,她又按下开始键,不停地按着音量,但已不能再大。

    “轩子,原来表白也是有模板的啊,还不赶快学着点,语感大概就是这个样。”

    “是啊,你俩磨蹭什么。”

    祁佳丽的眼神像发酵缸里飘着的那一层沫子,只有她能看到里面的世界:郝远穿着白色T恤、牛仔短裤,留着一寸短发。他在女生宿舍楼下,地上摆着书本与蜡烛,双目像火炬一样盯着二楼、或三楼,他对那里喊着,他不需要脚本,书本、蛋糕、书店、黑咖啡,早已刻在他的骨里。

    “姐,我采访一下你,当时你听到这段表白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那个叫三亮的打断了祁佳丽的思绪。

    祁佳丽回过神说:“我不喜欢看书,更不喜欢书店,也不喜欢喝黑咖啡,他自以为的创意简直弱成渣了。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对面女生楼下,一个男生开着法拉利,用红钞票编成一万束玫瑰,一句话都没说。”

    “啊?那后来呢?”

    “全楼都在笑我,要不是住在二楼,我那晚就跳下去了。”

    三亮挠了挠头,额头挤满褶子,“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物质,但感情更重要。”

    祁佳丽笑说:“你怎么知道对面楼的女生就没有感情?我的感情和物质加起来都不如她物质的百分之一。”

    轩子手足无措看着小雅,憋了半天发红的脸,渐渐褪了色。

    三亮说:“可你们这不还在一起嘛。”

    祁佳丽嗤笑,“走在一起就是在一起吗?”

    三亮瞪大眼睛,突然急切起来,“那就是说,不在一起不一定不在一起了?”

    郝远打了一行字给郑铭,想了一想却又删了,连郑铭也一并删了。

    祁佳丽快步走到沱江边叫了一条小船,郝远从后面拉住她,“你是在报复我吗?”

    祁佳丽甩开他的胳膊,“报复?我和你是什么关系?犯得着用这样的词吗?”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祁佳丽站在船上,笑看着他,“你走不出过去,别把我牵进来,现在想想你给我冲的每一杯咖啡、推荐的每一本书、还有那个生日蛋糕都太恶心了,这一道沱江都不够我吐的!”

    郝远默在江边,祁佳丽渐远,她忽然喊了出来,“郝远,你一边利用我还一边嘲笑我,你他妈到底把我当什么?”

    正在这时,学生们中间传来歌声。

    不等唱完,郝远快速跑到那人面前,他奋力抠着那人的面具,那人两只手捂着,郝远开始抓他的头发,“你为什么不敢见人!凭什么你可以活在面具下!”

    人们拉着郝远,但他就像一条疯狗,他的声音比爆竹还要响,力气比一头牛还大,他就是要撕下那面具,不惜一切。

    学生们被吓到,他们跑开了。

    “你就这么害怕面具吗?”等学生们都走了,浩武把面具摘了下来。

    郝远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扯着,他抬头看着夜空,像自己一样混沌,星星呢?月亮呢?烟花呢?

    他抢过浩武的面具,掰成两块、掰成四块、掰成八块,手扎出了血,他把面具的残渣握在手里,伤口越来越多。

    他挣扎,但他不知为何挣扎,仿佛每件事都值得挣扎,每件事又都是笑话。他就是不能安定,没有原因,从一开始他就不知道原因。

    他就是挣扎,像个病人一样挣扎,不懂规则的挣扎。

    凤凰古城是那么美,任何人哪里都能去,但郝远的满目处处都是荒地。这一切就像已经铸好的铁砧,刀劈剑刺都是划了一道点缀。

    到底什么才能调解这窒息的时空,到底有没有一把刀能剖开心腹、剖开大脑啊!

    人的一生就是隐藏的过程,多少欢乐是屈服,多少谎言成自然。

    而今天,不想再藏也藏不住了。

    这一路,真的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