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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霞

    学君很上火。

    作为一个城市小布尔乔亚,他觉得大环境越来越糟了。

    “这个国家正在变得粗俗!”

    这是学君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尽管不敢高声语,但小声嘀咕总是有的。

    他也常常会缺乏一种归属感。

    当以往激发肾上腺素的集会活动早就习以为常,当“衣衫褴褛”的劳工大众代替了学生教授,当工商业改造的风刮遍中国大地,当一切颠倒认知的事情实实在在地发生,学君愈来愈不认识这个“家”了。

    “我开始理解胡适先生所说的了。”回忆着以往课堂上他对长衫先生们的“无故”顶撞,学君发泄似地踢开了脚边一块小石子。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低吟着词句,学君向家的方向踱去。

    忽然,学君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撞。

    “嘿!不看路咋的?”

    刚要开骂,却惊诧地发现,由于先前低垂着头的缘故,他竟不知何时已被人潮堵塞在这街巷中。

    “又开大会了?”

    扭头刚要走,却发现后路也被人堵得结结实实。

    “嘿!见了鬼了!”

    他还是决定向前挤去。

    沸腾的人群制造出刺耳的噪音,学君想要捂住耳朵,可刚抬手,便被人塞了一面红旗。

    学君一惊,却不敢丢弃,只得留那红旗黏在手上,继续随人潮向前涌去。

    不知谁先起了个头,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夹杂三四句不甚清楚的口号。

    学君眉头一皱,眼前的场景实在熟悉。

    忽然,学君感到后方一阵骚动,原是一队学生携传单等又加入了“锅炉”之中。

    清楚地瞧见学生校服上的字样,学君惊喜地发现,那群学生竟然就是自己的校友。

    “同学,怎么回事!”学君扯着嗓子问。

    “过江了同志!!咱们的志愿军,渡过鸭绿江了!”收获了一个激动到颤抖的声音。

    心中一沉,来不及反应,学君的手中便又被塞入了一张传单。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辨读着传单上潇洒的字体,学君被人潮带向远处。

    赤练当空,红旗如画,街道上只见一字长蛇。

    “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中国人民万岁!”

    不久后,又一个激昂的声音在“锅炉”中出现,那是学君的声音。

    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那是照耀他一生的光,而他也因此将自己的“君”改为“军”。

    之后,他有过许多角色。他是先生、教师,却也是工人,农民。

    数十年的岁月流淌,有人骂他固执,但收获更多的却是光荣与满足。

    他之所以选择成为一名教师,而后改当编辑,都是为了身体力行地影响他人,原话如此。

    但最近的日子里,他又上火了,这次是为了觉民。

    看见觉民的第一眼,他便觉得这个小伙子似曾相识,有如年轻的自己。觉民积极上进,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洋溢着青春向上的气息,这令学军很是欢喜。

    怀着“考察”这个小伙子的想法,学军不动声色,只是观察。当他发现小伙子不仅手脚勤快,而且还颇有些想法之时,他便抑制不住自己了。与他接近,与他搭话,与他分享自己的人生体悟,学军一样不露地做完了。

    但好像自己却和觉民说不上话了。

    “觉民,最近的创作活动进行得怎么样了?”咽下一口茶水,学军扭头问道。

    “额,还没,没怎么写。最近都在忙正事。”仿佛一个做错事而被发现的孩子,几抹红晕上了觉民的脸。

    学军将脸撇了过去。

    阅人无数,学军自然不是傻子,他分明看出了觉民对自己的疏远。

    “呼。”叹了一口气,眯眼瞥着觉民,家军的思绪飞远了。

    “阿伟当年刚来的时候,和觉民也是很相似的。”

    “我曾不断指导阿伟。他学历平平,我便主动提出帮他辅导,以便能够高考。刚来时他比较孤僻,我就主动抽时间与他谈心。不想高考,就算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能有人管着,阿伟也能好好收收心呀。”学军回忆到。

    “阿伟也是,觉民也是。本以为觉民会很不同,没想到只是慢了一点的阿伟。我的话不听就算了,工作也不上心,创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真让人担心。”

    “呵呵,我又何必这样替他们担心呢?这些年来,我受的委屈还少吗?先是被打,然后被骂,现在还被叫做什么三类人。”

    发泄似的用大拇指敲击了一下桌面,学军又赶忙捂住手,摆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生怕别人发现他的异样。

    “唉,也不能这样想。青年人总是要犯错的,当年我不是也没少和人打架吗?要不是那次见血,现在大概还和霞在一起教书吧。”

    “到底是老了,气都生不长久了。”意识到自己在为两位年轻人开脱,家军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扭头,打算和觉民说上那么两句,却发现他早已离开了座位。家军膝盖一挺,将凳子往后一挪,也离开了座位。

    烟雾缭绕吸引了学军的注意力,他很自然地被脚带到巷子里去了。

    “我的书已经有大概成型了!”颤抖的声音很容易辨认,那是属于觉民的嗓音。

    学军的眉皱了。

    “从前我觉得世界总是这样的,你懂的,那么保守。”声音被刻意压低了。

    学军的气力顿时散了一半,他明白了。

    “阿伟,觉民,乃至于许多从前打过交道的青年们,他们原来都是一类人。夸我骂我,用我踩我,虚虚假假真真实实,这不就是十几年来的常态吗?可怜我历经无数轮回,始终还是看不清,悟不透。”

    “不过他们二人也算恭维我了,至少表面上还算和气。”凄然一笑,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他缓慢转身,背着手往回走去。

    傍晚下班之后,学军独自一人呆坐。他想回家,可是腿却没有了气力。

    “家里,单位,不都只是我一个人吗?”学军释怀了。

    日光下澈,影布台上。家军微颤着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小盒子。翻开盖,“优秀基层工作者”七个字映着霞光,学军感到格外刺眼。

    “光?”

    学军自语一声,随后便拉上了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