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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写 信

    “心疼,怎会不心疼!”蒋星凡张着双臂让她帮自个脱了衣服,完后一边换上常服,一边道了一句。

    千瑶正帮他系上扣子的手顿时停了下来,抬起头瞟了他一眼,正要张口,春桃就捧着手炉进来了,后头还有位丫鬟捧着热茶跟着。千瑶只得收了口,也脱了外头的大衣衫,再让春喜将她那件水红色的阔袖银鼠袄拿出来。换了衣服后,她又走到穿衣镜前瞧了瞧,却从镜子里看到蒋星凡已在椅子上坐下,手里正端着青花茶盏,两眼却往她这边看过来,面上还带着几分浅笑,眼神却是晦暗不明。

    千瑶一皱眉,便示意春桃出去,然后她自个将发上那支凤尾金钗卸了,又将红宝石耳坠摘了,才淡着脸转身,却这会蒋星凡忽然起身走到她旁边,笑着从后面搂住她道:“你当我是心疼谁呢?”

    千瑶从镜子里瞧着揽住自己的那个人,然后就垂下眼拍了拍他的手道:“放手,别这么黏黏腻腻的。”

    “我知道,今日受委屈的是娘子。”蒋星凡叹了一声,垂下脸在她鬓角那轻吻了一下,才又接着道:“那两人我刚已经打发到下面的庄子那去了,也让人传了话,以后若还有敢拿你以前的身份乱嚼舌头的,甭管是谁,一律撵出去。”

    千瑶怔了一怔,抬起眼看着自己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好一会才笑了笑:“人家说的可不都是实话,我以前确实是丫鬟来着。”过了这么久,如今从自己嘴里说出这句话,她面上已是很平静了,只心口那终还是止不住紧缩了一下。

    白天时,被那两下人那么骂,言语之恶毒,是她这辈子闻所未闻的。愤怒过后,她终是明白,这就目前这个身份,不可避免的要承受的东西。虽那王妈妈是有人暗中授意,所以才口出如此污言秽语,但那又何尝不是这府里许些人心里想的,却不敢当面说出口的。

    蒋星凡低下头,侧过脸,瞧见她面上竟隐隐生出几分凄然之色,心头微震,顿时生出万般不舍。

    “傻丫头。”他似叹似笑,“莫论你以前是丫鬟,就算是堂堂的任府大小姐,只要与我拜堂成亲,那就是我的媳妇儿了,还对以前的身份耿耿于怀什么。就是那宫里的娘娘,也有从浣衣局里出来的,夫荣妻贵,谁敢道一句不是?如今但凡说你不是的人,都是心术不正者,这种人留在府里也没用,以后若再听到这等话,你也无需在意,随口打发了便是。”

    夫荣妻贵,这原本是谁都知道的理,以前也都听说过。但当经历了那些事后,此时此刻再听这样的话,心里一时生出许些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良久,见她依旧不应声,蒋星凡当她心里还有介怀,便嗤笑道:“难不成真是生怯了?这可不像你啊。”

    “胡扯,几句话能吓到我!”千瑶回过神,哼了一声,然后转头瞟了他一眼,却这才发觉他今晚竟一丝醉意也无,又奇了,“不是说今日有酒宴吗?没喝酒?”

    “嗯,有喝,喝得少。”见她已恢复神采,他说着便在她脸侧偷香了一口,千瑶白了他一眼:“胡闹什么,小心丫鬟进来瞧着了。”

    “瞧着就瞧着,又不是偷情,怕什么。”蒋星凡说着就将她转过来,抬起她的下巴,就往她红艳艳的唇贴过去。千瑶脸上一热,迟疑着是不是推开他,还没就寝呢,两人一进屋就这么腻腻歪歪的。只是她手才贴上他的胸膛,他就已经离开她的唇了,刚刚只是在那上面轻啄一下。

    千瑶微愣,蒋星凡即笑了:“娘子想继续?”

    千瑶咬唇推了他一下,蒋星凡却将她搂紧了,呼着热气在她耳边哑声道:“咱先说正事,等一会上了床,我再好好伺候娘子。”

    千瑶脸一红,瞪他一眼,低声道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蒋星凡瞧着她半是羞半是恼的样子,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就像是在他心尖上来回撩动一般。他搂住她的手紧了好一会才慢慢放开,完后将她带到榻上坐下,又把一旁的手炉递给她。

    “什么事?”瞧着他坐下后,便发现他面上的表情挺认真的,千瑶不由就坐直了身子。

    “你斟酌着写封信回去,就说我得了消息,让他们早点做好明哲保身的准备。”蒋星凡看了她一眼,迟缓地声道了一句,可那话却说得晦暗不明。千瑶一时没听明白,只是却被这气氛弄得有些紧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让她给任府写信。

    “什么明哲保身?这是出什么事了?”悟过来后,她忙问了一句,眼睛睁得大大的,面上既急切又不安。

    不想她会这么紧张,蒋星凡随即一笑:“你别慌,还未出什么事,只是我今日从安远王那得了些消息,再过不久,朝中可能要起变故了。”

    千瑶脸色微白:“什么变故?是……任府也会被牵连进去?”她是官家出身,自是明白那上头所谓的变动,对于下面的人来说,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当年的蒋府被抄家,不也是上面的人因争权夺利,使之受了无妄之灾……

    蒋星凡想了想,觉得同她说说也无妨,到底她现在也是那家的干女儿,能听得懂也好,若是听不懂便算了,于是便缓声解释道:“北边起了叛乱,皇上打算派摄政王前去平叛,应该是月底前就动身。眼下朝中新旧两党争得厉害,只怕摄政王一走,那上面的局面就会变得很微妙,再若是北边的平叛拖得久了,事情便会更加复杂。我听说任大人同太尉薛大人走得甚近,而太尉大人又属摄政王一党。所以你尽快修书回去,莫要押那赌注,需早早做好抽身的准备。”

    千瑶被他这一番话惊得脸色发白,之前从枫叶居回到任府的那天,她便由偷听到金氏和薛夫人的那番对话,隐隐知道了些事情。只是她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对这种事哪有过问和打听的权力,更何况当时她已换了身份。

    “这么说,任府,任府必会……”千瑶睁大了眼睛看他,说着手不由就离了手炉,按在炕几上。

    “别太担心,任大人为官多年,只要他舍得,会知道如何脱身的。”蒋星凡大掌盖住她的手背,发觉冰得吓人,忙就两手抓起来捂着道,“怎么吓成这样,早知不该跟你说的。”

    千瑶想了想,忙就抽出手,站起来道:“我这就给太太写信去,明儿一早,不今晚连夜让人……”

    “我的小乖乖,你别慌了神,这还没出什么事呢。”蒋星凡忙伸手将她拉到身边,捂着她两手笑道:“你可知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平白遭了祸。”

    千瑶怔了怔,垂下眼看着他,良久才道:“你放心,我晓得轻重。”她并非真是那只识几个大字的丫鬟,生于官宦之家,一些政治上的敏感天生就有。不然之前如何光偷听了金氏和薛夫人的谈话,就甘愿割断了那天赐的良机,而眼下仅凭蒋星凡这简单的几句,她亦已嗅出不平常的味道。

    ……

    入夜,千瑶搁了笔,侧过脸看了蒋星凡一眼,只见他正拿着本杂书坐在那榻上随手翻看。不看账本看杂书,还真没有一点商人样,瞧着倒像个贵家公子,且此刻他面上的表情有些懒懒的,屋内微微晃动的烛火将他的面容照得时明时暗,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的就生出几分踏实的沉静。

    想了想,便起身拿着那写好的信,走到蒋星凡身边给他过目。蒋星凡抬眼一笑,接过一看,面上微诧,便问:“你读过书?”

    千瑶只淡淡应了一声,便问:“这般写如何?”

    “嗯,只要不在信中点到朝中之事,即便万一这信在路上丢失了,也不会带来祸患。”蒋星凡说着就把信还给她,然后将她拉到怀里叹道:“我家娘子很聪明呢,跟我说说,以前都学过什么?都跟谁学的?”

    千瑶此时丝毫没有调笑的心思,皱眉推了他一下道:“我去将信封好,明儿别走邮驿了,你找个稳妥的人帮我送去可好?”

    “这话娘子还跟我客气,可是会伤我心的。”蒋星凡搂着她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完后才放开她,让她去封信。

    千瑶将信封好后,再抬起眼,便见蒋星凡又开始翻着手里的杂书。她将信放妥了,脚步缓缓,走到他身边。蒋星凡随即扔了手里的书,一把将她拉到怀里,让她坐在他大腿上,然后搂着她亲了一口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嗯。”

    “你确定……”千瑶看着他,迟疑开口,却又不敢问出来。

    “金姨认了个好女儿。”蒋星凡抚着她的脸轻叹,“人只要押对了宝,一辈子都会受益。”

    他母亲当年带着年幼的他,过得何其艰难,这世上的人从来不管真相,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只在乎结果。被赶出齐府的那几年,幸得有金氏一家接济,才不至于沦落街头。后来外祖母后悔,又接了他们回去,然后舅舅将他带着身边,让他学着做生意,可是那齐家本来就有兄弟八个,自家人分割尚且不够,如何容得下他。若不是外祖母还在,他指不定被人害死多少回了……

    后来机缘巧合,他遇上了那个少年王爷,豁出一拼,竟是押对了宝。权力,这世间最美的毒药,即便是富甲一方的齐家,也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