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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引路人

    小山山顶,两个小孩子坐在蒲团之上。其中的小姑娘两只手环抱着膝盖,眼神看着远方,说:“小汜,我爹娘每年都会带我来看纪叔叔,不过都不像这次,丢下我这么长时间。我也想修行,成为我爹那样的大修行者,但我更想和他们待在一起。我也很喜欢纪叔叔啦,我娘说他很厉害,和我爹差不多厉害的那种,她还说让我跟着纪叔叔好好学,等我正式踏上修行道路,她和爹就办完事情了,就会回来接我,可我还是好想他们。”

    苏秀顿了顿,转过头看了看江有汜,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便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委屈了,继续说:“和你说这些你现在也不懂,但等你以后病好了就会懂了。放心,以后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江有汜确实不懂,但他发现了这个小姑娘很爱穿红袄,也很爱哭。她的父母已经离开一周了,走的那天,小姑娘哭得很伤心,怎么也劝不住;这一周以来,也经常哭,先是一个人躲着悄悄的哭,被自己撞见好几次之后,就会在他面前哭了。明明她的父母说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接她的,他很不理解,就如同他不理解为什么此时此刻,这个小姑娘的脸冻得通红,不停地吸着鼻子,却不下去烤火,反而说着什么保护自己。

    “我冷,我们下去烤火吧。”江有汜站起来,然后拽着苏秀的胳膊,把她也拉了起来。

    “好,正好也快到纪叔叔上课的时间了。”苏秀点点头同意。

    两个孩子飞快地下山,沿途碰到了槐老妖、竹美人,便停下来打个招呼,都是山上的树,这段时间被他们给起了个名字,当然这座山叫啥还没想好,暂时便继续叫小山吧。到了山腰当然要先去厨房,从炉灰里扒拉出几个红薯,还有两块烧烫了的肉干。这是苏秀最近发现的另外一样好吃的东西,她递了点给江有汜。

    到了地方,纪薛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纪叔叔好。”两个孩子一起向纪薛打了个招呼。纪薛点点头,招呼他们坐下。

    一周以来,每个早上,纪薛会给他们两上课,内容是教他们认字、读书,讲讲修行界的常识和各地风土人情;而每个下午,则是单独给苏秀筑基,教她感知天地灵气,给她讲解修行功法,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让江有汜参与。苏秀一开始也希望纪薛能教江有汜修行,但纪薛总是笑着拒绝她。

    “整个山门,共有十二洲,按方位分为东南西北,各占三洲,我们的沧粟洲,便是属于西三洲。”纪薛开口说道,看着对面两个啃着红薯的孩子,有点无奈。

    “那纪叔叔,哪个洲最厉害啊?”苏秀拿手抹了抹嘴问。

    “每个洲的风土人情不一,修行宗派林立,各洲的顶尖高手战力也不能完全等同于整个洲的战力,所以秀秀你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你。”纪薛解释道。

    “那我们沧粟洲谁最厉害啊?”苏秀继续发问,似乎在孩子眼里,只对厉不厉害感兴趣。

    纪薛倒是很耐心,看着她说:“沧粟洲有份榜单,上面列出了百位修士的名字,并称沧粟百人,某种程度上他们便是最厉害的人。但仍是有一些高手没有被列入进去,比如说你爹。”

    “我爹说过,他认识发布榜单的人,打了招呼所以没把他列进去。”苏秀一口红薯,一口肉干,还要在百忙中附和纪薛,着实是有些忙碌。

    “纪叔叔你说的是他们,说明你也不在榜单上对吗?”这回开口的却是江有汜。

    “嗯,是的。我没打招呼,实力不够。”纪薛似乎想起了,当年苏念和他找到发布这个榜单的宗门,在人家的祖师堂里喝着茶,和人家“打招呼”的情形,脸上有些笑意,“你们两,可别想这么多,别人再厉害是别人的事,与你无关,修行是自己的事,能做到今日我胜过昨日我,明日我胜过今日我便很好了。”

    纪薛看着男孩江有汜,确实很聪慧,可惜受到心印的影响,情绪感知的能力还没完全恢复,有时候便显得呆滞和不近人情。其实以纪薛的手段,要帮男孩恢复也不难,把他的心识拉入幻境,大喜大悲地刺激一下,完全能做到不触碰他尘封记忆的同时恢复他的情绪感知。要是恶趣味一点,给他安排个惨遭退婚、在家族受尽羞辱的话本故事,让男孩提前感受感受人生的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终归俗套了些。

    他觉得,每一个小孩子都应该慢慢地长大,多看一些美好的事物,那些少年老成,终究是这样或那样的不得已而为之。但苏念的情况确实很紧急了,就算是不与人动手,不需十年,他的一身修为也会化为乌有,更别提观星盟的存在,让他时时刻刻都有可能陷入到山门公敌的境地,所以等苏秀初入门径之后,他便会带着两个孩子前往俗世调查此事。不然的话,他一定会把这个时间拉得再长些,走得慢不要紧,走得稳、走得正即可。

    苏秀三口两口,已经吃完了东西,而江有汜听得认真,见纪薛停下来了,才开始吃自己之前剩下的那块肉干。

    纪薛把一切都收入眼里,他答应过苏念,会好好看看这个男孩,那便好好看看。

    “今天给你们讲一首诗,诗名和小汜的名字一样,就叫江有汜。”纪薛收回目光,心里破天荒地想调侃一下男孩,开口说道。

    “还有这样的诗啊,纪叔叔快说快说。”苏秀眨巴着眼,看了一眼江有汜,然后又扭过头催促纪薛。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纪薛朗声读起来,随后笑着说道:“这是一首弃妇诗,是一个女子在诉说他丈夫的薄情。小汜,你以后可要小心,别被女孩子骗了。”

    “哦,记住了。”江有汜点点头,面无表情。

    “纪叔叔,什么是弃妇啊?什么叫薄情啊?谁会骗小汜啊?”苏秀侧着个脑袋,连续发问。

    纪薛一时语塞,有了些悔意。这两人,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一个有问不完的为什么,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现在都听不懂,自己说这个诗图什么……

    小山上以前很冷清,现在有了江有汜和苏秀,就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纪薛也感觉,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上午就过去了,他去做好了饭,三人一起吃。

    到了下午,江有汜轻车熟路地去了书房,拿起昨天还没看完的书继续看。他还不认识太多字,所以挑的书是那种图画多的,画的有山水,有虫鱼,还有一些稀奇古怪、从没见到过的鸟兽,甚至有的东西江有汜都不知道是啥,他只是翻来打发时间,毕竟纪薛传授苏秀如何修行时,从来不让他在场。

    而另一边,练功用的石室里,苏秀按照纪薛的指导,盘膝而坐,五心向天,意守丹田,不一会就感到小腹位置似有暖意。苏秀却停了下来,问道:“纪叔叔,为什么我今天总是感觉不到小腹位置的暖意啊?”

    纪薛回答:“未入门径,时有时无是正常状况。”

    “那会不会有人一直都感受不到暖意啊?”苏秀继续发问,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一颗小心脏已经在扑通扑通地打鼓了。好在她的纪叔叔没有多想,立刻回答她:“这股暖意是我们说的先天一炁,一般人意守丹田都能感觉到,只是强弱有差别而已。当然,有些人体弱,无法承载,便感觉不到了,如今山门中的一位拳法宗师,当年刚上山拜师的时候,便是这种情况,被赶了下来。”

    “那他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苏秀显得十分好奇。

    纪薛闻言一笑,敲了苏秀的脑袋一下,“你一天想这么多,注意力不够集中,自然感觉不到暖意了。很简单啊,那位宗师回家去每天砍柴挑水,负重跑步,多吃饭,过了三年又去拜师便成了。体质不好,锻炼就行了,哪怕就每天爬爬山跑跑步,有个十来趟,假以时日自然体质就提升了。”

    苏秀笑嘻嘻的,两个眼睛眯得像两弯月牙,夸赞道:“纪叔叔懂得真多。”反正纪叔叔打脑袋,和她爹打脑袋不一样,一点儿也不疼。

    纪薛倒是正色道:“感知到暖意只是基础,你要持续将注意力放在这种感觉上,完全地放空自己,去感知外界,等到某一刻,突然有种东西与你产生共鸣……”

    小姑娘恢复练功的姿势,听得很认真很认真。

    ……

    光阴流转,日落月升。这天晚上,江有汜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呢,门突然被推开,钻进了一个小脑袋,东张西望地。

    正是苏秀,随便扎了个小辫子,鬼鬼祟祟地进门来。江有汜看着她关上门,又变回那大摇大摆的步子,走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小汜,你的问题我今天解决了,不值一提。”苏秀端着茶,脑海里回想着纪薛平时说话的语气和姿态,尽量的还原那种云淡风轻的感觉,没有别的原因,纪叔叔好看嘛。“是因为体质弱,想不想知道怎么解决?叫我一声秀秀姐,我就告诉你。”

    江有汜看了她一眼,其实并不是很想知道,就像纪薛每个下午教苏秀修行的时候都不让他在场,他其实也并不是很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他自己总能找到些事干,比如看看书、比如睡个觉。但是小姑娘不这么想,小姑娘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摸摸地来找自己,然后把纪薛教给她的东西又教给自己,让自己和她一起打坐修炼。

    小姑娘最近经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便是:“纪叔叔那么好看,总不会是个小气的人吧。你先跟着我学,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说服他,让他也教你的。”江有汜虽然兴趣不大,但也不反感,有人和自己一起玩,似乎比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要更有意思一点?于是每天晚上,两个小孩子便在房里打坐修炼,竟然也有模有样。

    “快嘛,叫秀秀姐我就告诉你。”苏秀见江有汜一直没有说话,忍不住催促道。

    “秀秀姐。”江有汜倒是觉得没什么,一个称呼而已。

    “很简单的,只要多运动、多吃饭就行。所以我决定,以后每天我们都要爬山,五个来回!”苏秀很开心,站起来大声说道:“就从今天开始,我们先去试试有没有效果。”

    说罢苏秀拉开房门,径自走了出去,只是步子越迈越小、越走越慢。好嘛,怕黑,可是刚刚都让人家叫姐姐了,停下来肯定是不行的,怎么都得走。“秀秀不怕,秀秀不怕。”苏秀在心里小声嘀咕。

    突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掉头就回来了。小汜还没走呢,自己去爬山,不像话不像话。“小汜,走呀,记得拿个灯笼,我怕你看不见。”苏秀站在门口,催促着江有汜。

    于是,这天晚上,两个孩子提着个灯笼,顺着小山爬上爬下。才一个来回,苏秀其实就已经很累了,但她只是短暂的休息了一下,又招呼着江有汜继续,她希望他也能够修行,她希望他的病赶紧好起来,她希望他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而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有一席白衣,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隐去了身形。有人说孩子都是单纯的,随着年岁渐长逐渐被染上了颜色;也有人说孩子本身是趋于破坏的,受到了教化才慢慢学会克制,而哪种说法正确并不重要。

    一个小姑娘,会对另一个可以说是陌生的人毫无道理的好,于是只要不教那个人修行,脑袋似乎总是闲不下来的她便会安安静静听课,因为她还要去当“老师”,从没吃过苦的小姑娘便也能咬着牙去提升体质,因为这可能对别人有用。所以纪薛很开心。

    一个小男孩,无意之中总是会把最好的东西留到最后,比如吃面时候的荷包蛋,比如吃零食时候的肉干,这种近乎本能的天性,不常有。所以纪薛愿意再看看。

    修行道路上的引路人,绝不仅仅只是传授功法那么简单,那些看不见的影响,那些心性的脉络,往往才是最重要的,是决定被接引的人以后会走向何处的根本。

    而纪薛,真的很擅长,就如同他对苏念说过的那样。

    终于爬完了五个来回,江有汜和苏秀两人在房里的大床上坐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没有休息多久,苏秀便招呼江有汜盘膝坐下,想看看有没有效果。

    “小汜,意守丹田,想象肚子里有个火炉,暖洋洋的。”苏秀闭目开口。

    江有汜自是依言照做,只是仍然没有什么感觉。

    “小汜,怎么样,你感觉到暖意了吗?”苏秀睁开眼睛看着江有汜,期冀地问。

    江有汜缓缓摇头。

    “没有关系,这才第一天,我们坚持下去,一定会有用的。”苏秀安慰道。“天色还早,我们再练一会。”

    而这一次,苏秀意守着丹田暖意,只觉得这股暖意越来越炽热,似乎像有了生命一般,在肚子里不住地跳动,而她似乎与外界环境有了一种奇特的感应,整个人都很舒服,渐渐地浑然忘我。江有汜在她的身旁,看到房间里烛火摇曳,就像一个个小人在手舞足蹈一般。

    “小汜,秀秀感知到天地灵气了,不要打扰她,如果你困了就直接睡觉。”江有汜的耳旁突然响起纪薛的声音。

    白衣纪薛站在房门外,开怀不已。一周即入感知,大道亲火,不愧是苏兄的女儿。这一夜,整座小山之上,灯火飘摇,光芒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