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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儒术(二)

    君白在晨光下醒来,用力摇了摇宿醉后还有些疼痛的头,却发现自己正睡在床上,忽听得一阵悠扬琴声传入耳里,王伯正端坐几前,双手放于琴上,十根瘦长手指在弦间快速拨动,清亮琴声飘荡在晨曦鸟鸣中,竟是合得天衣无缝,君白体内道气似乎有了共鸣,随之缓缓流动起来。

    初时琴音平缓,却忽然‘铮’的一响,如同跳过了一个坎般转为高亢激昂,铿锵声中隐约有杀伐之气,君白顿时觉得体内道气猛然流转起来,眼中竟又闪过云天击向天机那破釜沉舟的一剑,琴音再度拔高,君白听得血脉嚣张,如同置身于金铁洪流之中,琴音再高,有如一根尖刺直指天际,君白体内道气疯狂转动,脑中轰的一声,再也控制不住,道气破体而出,在身外映出淡淡蓝光,还隐隐有扩散的势头。此时琴音一顿,下一刻却是诸弦齐动,再也分不出宫商角征羽,只有如电击长空,天地俱裂一般,而后万物无声,君白体内道气立时平复下来,蓝光不再,只是流下了满头大汗。

    王伯转过头来,看君白已醒,微微一笑:“昨夜老夫触景伤情,喝多了些,你还好吧?”

    君白伸手抹去汗珠,点了点头表示没事,王伯一颌首,又问:“瞧你流了这么多汗,料也不该有事,你觉得老夫此曲如何?”

    君白茫然,不知应怎样形容自己的感受,只好楞楞的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王伯眉毛一挑:“不知道!莫非你未曾习过琴?”看到君白摇头,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有些诧异的道:“琴乃六艺之一,可怡情,可助兴,可排忧,可解烦,你竟不习琴,若是天下儒士得知,岂不笑掉大牙!”稍微一顿,又问:“那你可会弈棋?”见君白不答,再问:“会吟诗否?会作画否?会书法否?”

    君白一想,自己也还画了不少的符,上面也写了不少的字,便答道:“我会写字,也会作画!”

    王伯一听,点了点头道:“那还好,来让我看看!”上前把君白从床上拖到书桌旁,然后又磨好墨,铺上纸,将笔递给君白,满脸期待的看着他:“来,画幅画写些字看看!”

    君白看着笔不知怎么用,但见到王伯希冀的目光,把牙一咬,一把抓过笔来,五指紧握,开始在纸上涂抹起来,却没见着王伯愕然的表情。

    君白停下笔,看着纸上一张道符,符四角上书天、地、玄、黄四个篆字,符正中是一个雷字,心中得意的想:“这笔虽用不大惯,可是这符的效力是肯定差不了的!”这才转头看向王伯,却见到一张煞白的脸……

    王伯颤抖着拿起纸,愤怒的说道:“你,你这是什么!鬼画符也比你画得象,蚯蚓爬也比你爬的整齐!”将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你可知字该如何写,画又当如何画!写字作画均当需头正臂平胸张背直脚稳,体态舒松,呼吸自然,专心一致,全神贯注,意在笔尖,心手一致,落笔时思如潮涌;行笔时如舟行大海,顺水飘泊!若是你这般!这般……”说话间王伯竟觉得气有些不顺,忙在椅上坐下,***胸膛顺了顺气咳出一口浓痰,又道:“罢了罢了,我重头教你就是!你可曾读过诗书?”

    一通话训下来,君白再也不敢逞能,连忙摇头。

    王伯又感慨道:“不读诗书,不习琴棋书画,如何能称得上是读书之人啊!”

    君白战战兢兢的道:“我不是读书人啊!”

    王伯眉毛一竖,眼睛一横,厉声道:“和老夫在一起,不是也得是!先教你该如何拿笔,看好了!”拿起笔摆出架势,“你可要记清楚,当三指捏笔,手心中空,笔意圆润。”说完便在纸上划了一横,虽仅是一横,却可见其棱角分明,苍劲有力。王伯把笔塞到君白手中道:“你来试试。”

    君白学王伯的姿势拿着笔,正打算也划上一横,背后却连被王伯敲了好几下,不是说头没摆正,就是说腰腹收得过紧,最后又手把手摆弄半天,王伯才满意的道:“就这样,站着别动!”

    也不知站了有多久,初始君白还觉得手脚有些酸麻,那体内道气竟自行流动起来,所经路线也和以往有些不同,道气所过之处,疲劳一扫而空,格外的舒服,手中拿着笔又实在是无聊,便开始研究起道气的不同走向来,渐渐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好了,放下笔吧!”

    君白转过身,见王伯正抱着几本书走向书桌,地上七零八落的满是书,床边还敞着一口大箱子,那箱中也全都是书,不由有些疑惑。

    “这些书便是专为你找的!”王伯把书一本本放在桌上,《韩非子》、《大学》、《中庸》、《诗经》等九本,同时道:“不修诗书则不明事理不知礼仪,你先把这几本看了,箱子里还有。”到了最后两本,王伯却是犹豫了起来,脸上阴晴不定,最后长叹一口气,把那两本书扔在桌上,却是一本《论语》,一本《孟子》,随后缓缓道:“这书我却不知该不该给你,他说‘仁人爱物’这是好的,只是‘为政以德’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却是大大的不对,这孟轲与他也是同样货色,这确是要你自己把握了。”

    君白翻开论语一看,开篇便是“学而第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简单的话语里似有深意,君白正欲深思,却又听王伯道:

    “孔子向以博学著称,千古以来一向都被看作是几乎无所不知的圣人,其实也不过就是多学多思而已,不足为奇;让人称道的是他提出仁义与礼法,仁为礼质,礼为仁表,无仁则礼亦亏矣!‘克己复礼曰仁’此语实乃至理,‘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这更是我儒士当终身所行者!不过......”王伯手捋长须,摇头叹息“世人皆冠以先贤之号,我却不赞同,他是把人性讲得足了,可在治国上确是一塌糊涂!所谓‘为政以德’不过就是让君主有德行有修养并克制私欲,再以道德礼法约束世人!却不知人有贤愚不屑,若是不设刑法以律百姓则民心涣散,不整军备以镇四方则可欺,天下必乱!当年那鲁国礼法学得最好,却被齐国所灭,他的老家更是被一把火烧了去!若是照他的说法,修文郾武,只怕我轩辕的土地却是要被外族所据了!”

    君白怔怔的听着,对王伯所说却是不大听的懂。王伯见他一脸的茫然,笑道:“扯得远了一点,等你看得多了,自然便会明白,你看书时只须记住,书里有对有错,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全信,你且在此看着,去出去一下。”说完,王伯便取下剑出门去了。

    过不多时,君白正在看书,门外却传来了伐木声,又过片刻,王伯拖了一大堆木块进来。在君白诧异的目光注视下,王伯把木块一片片拼接在了一起,原来是张木床。

    “你来看看这床大小是否合适!”王伯朝君白招手道,君白这才明白这是给自己做的,心头一热,感激的看着王伯。

    “这些年来住在山里,我倒是有了身木匠手艺!”

    ……

    时至深夜,王伯已熟睡,君白却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无意见瞟见墙上长剑,心中一动:在谷中时,用石剑难修剑道,眼前却有了一把钢剑,何不拿来试试!

    君白蹑手蹑脚取下剑,来到院中,抽出剑,剑身在月光下映出蒙蒙白光,手指抹过,只觉一股冰凉的寒气袭来。君白将道气输入其中,剑上顿时寒光大作,再手一抖,剑身微颤,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君白平举起剑,刚一发力,却听得剑上发出一声龙吟,高亢激越直指天际,猛想起王伯还在屋中,赶紧收回道气。此时屋里恰好有传来一个声响,君白心中大惊,还以为是王伯已被自己惊醒,忙将剑抛在一旁,整理了一下衣衫,打算王伯问起时便说是出屋解手,这才向屋内走去。

    进了屋,君白心中立刻平静下来,原来王伯只是翻了一下身……不过君白却也不敢再试,捡回剑悄悄挂在墙上,见王伯没什么动静,爬回床上躺着闭目假寐。不久,君白倒也真的睡着了。

    次日清晨,君白还打算象昨日一样看书写字,却被王伯叫住“所谓儒者,琴棋书画缺一不可,今日便教你作画奏琴!”

    ……

    时光悄然滑过,王伯一天天变老,君白却是在一天天中走向成熟。这几天,王伯去了益州城打听些事,将君白留在了木屋中。

    君白站在窗前极目望去,又是落叶飘舞的季节了,山中已满是秋意。三百年前,也是这样的日子里,依茹永远离开了他。秋风起,黄蝶飞,心如一叶,却追不回那往昔岁月……

    三百年的时光,心已不再痛,只是萦绕着淡淡惆怅。远方就是那陡峭的悬崖,悬崖下便是寒潭,时光可以使君白忘记哀伤,但又怎忘得了身着绿裙的依茹抱着云天毅然跳下,怎忘得了潭中两人深情相拥!君白将手探出窗外,想要接住一片落叶,落叶却在指尖轻轻擦过……

    君白心中涌起一种冲动,将那一幕重现的冲动,铺开纸,磨好墨,笔尖在白纸上游走,心绪在回忆中跳动,险峻的悬崖,深情的恋人一一浮现在纸上……

    停下笔,君白看着画中依茹与云天相拥崖边,凝望着对方的眼里满是深情,眼中不由蒙上一层水雾,再度挥毫题下几列小字,心中更是郁结烦闷,甩开笔,坐到琴几前,手抚上琴弦,轻柔的琴声荡起在群山间。琴音明快,这是君白想起了那无忧无虑的时光;琴音低沉,正是忧伤一幕重现;琴音越来越低,正如君白心中的惆怅一般久久不去……

    “好曲子!”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君白转头看去,王伯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身后。

    “虽有些太过儿女情长了,然此曲可见人心,音中含情,以情御音,确是好曲!”王伯冲着君白连连颌首,目光流转,又见著书桌上摊着一幅画,走上前端详一阵,叹道:“见画如见人,着墨均匀,层次分明,轻重合度,这人物画得尤其妙,从这神态眼神中可见其情,却又是在这险恶之地,更可衬其深情,好!好!好!”王伯又见画左上角题有一诗,不禁轻声吟诵起来:“天上比翼鸟,地下连理枝。生死相许几多情,君莫笑我痴。莫笑我痴……此诗算不得神来之笔,不过放在这里却是再好不过了!”

    王伯看着君白问道:“这诗画均为你所做?”见君白点了点头,眼中现出几分落寞,默默转身取下床头挂的雄鹰图,又将君白的图贴在墙上,看着君白不解的表情,摇头叹息:“我却是什么也教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