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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离别

    日落时分,天边云霞镀上了一层淡金,夕阳便在这金色中缓缓下沉。这些年来,王伯的身体也正如这落日一般每况愈下,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好个夕阳红,只是近黄昏了啊!”小院中,老人望着暮日感慨万千,随即又对搀扶着自己的君白道:“扶我进屋。”

    王伯躺在床上,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呈现着病态的苍白,伸出手擦去君白脸上的泪痕,笑道:“身为男儿,怎可如此扭捏作态,古人皆称七十古来稀,老夫已七十有四,活的够长了。”君白听了这话,眼泪掉得更快,喉间蠕动,却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王伯微微摇头道:“傻孩子,傻孩子,人生在世,谁能无死,不过迟早罢了!”

    抚着君白的头,王伯又道:“床下那描金箱子里有个长木盒,把它取出来给我。”

    君白从满是灰尘的箱子里取出木盒交给王伯,王伯接过来犹豫了一阵才说道:“四十三年了,四十三年没有碰过它了!”言语之间说不尽的感伤。这才打开盒子,盒中是一把三尺长的剑,剑鞘刻着两条龙,造型古朴却有一股王者之气。王伯摩挲着剑鞘,脸上闪过一丝红晕,眼中射出激动的光芒,猛抽出剑,剑身清亮有如一泓秋水,光滑的表面上上隐隐有龙纹浮现,剑锷处刻着两个篆字--破邪!王伯神色间更是激动,握剑竖在眼前,道:“当年老夫以而立之年得先帝所识,赐我宝剑以行天下,若有为富不仁穷凶极恶者,均可自行做主,巡游之间,有多少奸邪葬身剑下,只可惜漏了一个李渊!”王伯愈发激动起来,握剑的手迸出一条条青筋。

    良久,王伯将剑收回鞘中,一声长叹:“可惜先帝晚年为小人所惑,一时疏忽,竟被那逆子杨广谋害,身为臣子却无能斩奸除佞,我愧对先帝啊!”王伯又是一阵冷笑“杨广也没安稳上几天,便被李渊那乱臣贼子篡了江山,不过李渊也没能得到好下场,还不是被他儿子弄了下去!只是那李世民擅长鼓惑人心,我大隋复国无望矣!”王伯脸上红晕迅速消去,留下的还是纸一般白的面庞。

    看着生命从这个亦师亦父的老人身上慢慢剥离,君白终于忍不住伏到床边低声抽泣。王伯扶起君白的头,那双老眼里竟也有了些水渍“别哭,别哭,男儿流血不留泪,来,拿着!”王伯把那把破邪剑递到君白眼前。君白看着老人恳切的目光,双手颤抖着接过剑,随即紧紧握住,就像是要握住老人的生命之火一般。“这小小的山林困不住你的,总有一天你会离开,只是世情险恶,唉……”

    王伯的身体软软躺下,眼神更加迷离,喃喃道:“我好象看见了先帝,他就在我身前……”王伯突然伸出一只手,抓向虚空,同时口中大叫一声:“陛下!”然后再也没有动静……

    良久,王伯的手落下,君白这才见他已闭上了双眼……

    ……

    又是百年时光流逝,君白站在王伯的坟前,轻轻拔去墓头的杂草,心中却是一片宁静,与王伯共处三载,听多了人间险恶,再与自己前次进入人间的不快遭遇联系在一起,再也兴不起半点入世的兴趣了,偶尔弹琴绘画,吟诗作赋,日子倒也过得颇为自在,反将符与剑搁下了。

    君白回屋取出琴,盘坐在林间,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夏日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身上打上一个个光斑。君白只是静静坐着,听着林中此起彼伏的蝉鸣,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指尖拨动琴弦,轻柔的琴音响起,绕着树梢回荡,伴着知了的陪奏,飞翔在天空中。

    正当君白忘情弹奏时,两个人的气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百年了,百年没有再见过人了!君白心中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十指轻压在弦上,琴弦一阵抖动,发出低低的颤音,曲终……

    “小姐高才!”身后传来了一个青年男子的赞叹。

    君白苦笑了一下,伸手捋过耳间鬓发,拂过衣领,心里暗叹,转过头来。恰是风吹过,长发飞洒,白袍飘飘,又手抱玉琴,更是显得优雅动人……

    君白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年纪二十多,比自己高了些,穿著一袭青色儒服,满脸的书卷气;另一个却是十四五岁大小,一身蓝装,背后负了一个灰色大包裹,圆乎乎的脸上显著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气,只是此刻两人都死死的盯着他,一副痴呆状,心中又是长叹,开口问道:“你们是谁?到这山里来干什么?”

    那小童倒是先清醒过来,用力摇了摇身旁的青年,那青年这才恍然拱手答道:“小可乃江南一书生,立誓游览天下,却不料惊扰了小姐,罪过罪过!”

    君白无力的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什么小姐,我是男的……”

    那小童倒是没露出多少诧异,那书生却满面惊讶,张大了嘴,艰难的吐出几个词:“小……小姐……不不,这位兄台!”

    君白看着那书生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又是微微一笑,说道:“来者即客,到院中小坐片刻吧。”

    那书生随君白在石桌边坐下,那小童却恭敬的站在书生身后。君白取出一壶酒,斟满一杯递到书生面前,那书生忙接了过去,问道:“请问兄台尊姓?”

    “水,水君白。”

    “原来是水兄,在下姓陈名琳,字舆璋。”又指着那小童道“这是我的书童,名为陈升。”

    君白眉毛一挑:“陈琳,作檄文征讨曹孟德的陈琳?”

    陈琳顿时涨红了脸,双手连摆:“我又怎可与这种大家相比,唉,都是怪我那老父硬要给我取个大大有名的字,却是闹了不少笑话了……”仿佛是为掩饰尴尬,陈琳举起酒杯,用衣袖遮住了脸。

    君白又给陈琳满上,陈琳也不多话,酒到杯干,也不顾小童陈升频频的眼色。

    几杯酒下肚,陈琳放开了许多,问道:“方才听的琴声幽雅,便可来看看,见得兄之容颜,几疑非人,若兄到尘世间走上一遭,不知当羞煞多少女子!以兄之才,为何以弱冠之龄隐居山中,实在是可惜啊!”双目中竟放出了热切的光芒。

    君白不以为然的摇头:“世道炎凉,又怎及得上山中逍遥自在?”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那挥洒之间说不尽的自如。

    “此言大谬,自今上改年号开元以来,天下富足,民风淳朴,歌舞升平,不在世间走走,真是枉费了大好年华啊!”

    君白心中疑惑,这陈琳所说与王伯之言和自己经历都有些出入,正思索时,又听陈琳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在下行遍了大半个江山,见过那钱塘江潮千里波涛,声似雷鸣,犹如那千军万马齐头并进,蔚为壮哉;也见得那八百里洞庭,真可谓烟波淡荡摇空碧,称其云梦泽当不过矣;又有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地奇观也!更有那如画漓江,雄伟泰山,鬼斧神工之三峡……一言难尽啊!若是不能前去游历一番,实乃人生憾事!”陈琳站起身来,双手比划着,仿佛已身临其境,脸上同时现着憧憬与沉醉的表情“我还没去见识过那浩瀚草原、茫茫大漠、皑皑雪山,还有那传闻中云霞缭绕神仙居所的海外蓬莱,吐蕃国内比天还高的圣山珠穆朗玛……”

    君白听得有些心动,却没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淡淡的“哦”了一声。

    小童陈升插了一句:“少爷,你还没说在那些个荒山野岭里的众多妖怪呢!”同时还不停用眼角瞟着君白。

    君白心头一震,还以为自己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却见陈琳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心有余悸的道:“这几年来,我行走与大江南北,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也见过了不少妖怪,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前年春天我与升儿泛舟太湖,忽见得湖中激起一条水柱,接着,水面上飞起一条青色巨龙,龙头向下喷出一道水流,那水流在空中便化做了无数锋利的冰棱击向水底,接着,湖面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翻动起来,一条奇形怪状的大蜥蜴浮出水面,青黑色的外皮上满是疙瘩,就像是那泡得表皮裂开的大木桩,那蜥蜴一声大吼,湖面又激起数十根水柱打向青龙,同时掀起滔天巨浪……亏我离得远,那艄公又是好手,不然我就葬身太湖底了。”陈琳说完后举起衣袖拭去额头冷汗,脸上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君白还是首次听到妖与妖之间的战斗,心里痒痒的,眼中现出神往之色。

    陈琳续道:“事后艄公告诉我,那青龙原是江里一只蛟,那蜥蜴本名‘鳄’,据说也是江中一妖,不知因何事被赶到了太湖里,几百年里,这两只妖怪已数不清打过多少次了,就是龙虎山的天师们前来除妖也都铩羽而归,只是这一龙一鳄平日里倒也不伤人,也就这样过了。”

    那陈升又插上了一句:“少爷,时候不早了,再晚今天就回不了城了!”陈琳横了他一眼道:“难得能在深山里遇上水兄这般雅人,今晚回不了城又有什么!”

    君白微笑道:“就在这木屋中住上一晚,如何?”

    陈琳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正要开口答应,陈升又插口道:“少爷,这种险恶的地方难保没有什么山精野怪的,就是没这些东西,那毒虫蛇蝎也是少不了的,我们还是回城吧!”话是对着陈琳说的,可那双小眼睛却一直盯着君白,就差没直指着君白说‘他可能是妖怪’了。

    陈琳浑身一个哆嗦,越想越是害怕,站起身对君白拱手一礼,道:“多谢水兄美意,只是今日我有些东西没带齐,还需回城去,日后若是有闲,定来拜访水兄,今日先且告辞了。”

    又过了个把月,君白却觉得心里总是闷得慌,就连一向能助他平心静气的琴音也不管用了,遥望东方,心里若有所思,口中喃喃道:“人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