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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妖灵

    出山以后,君白觉得和上一次没有多大变化,那些人啊,还是那样喜欢盯着自己看,无论乡村或都市。君白有些不解,这一切为什么和陈琳说的不一样?

    匆忙离开人群聚集处,君白背负琴囊,腰挂长剑,茫然的走在人烟相对稀少的旷野中。该去哪?该做什么?君白不知道,天府的大地一马平川,似乎看不到尽头,而他的心也一样看不到目标所在……

    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出现在前方,缓缓流淌,君白来到水边,平静的水面映出倒影。君白蹲下看着水中的自己,那素洁的长衣颜色依旧,飘扬的发丝却有些散乱,白净的面庞染上了些风尘之色,幽深的眸子里露出挥不去的迷惘,看起来便多了几分落魄……

    上游处一叶扁舟顺水漂来,看似平稳,速度却极快,但君白没有留意。他站起身,将长发拢在脑后结了个马尾,失神的望着河水向下游流去,口中自语:“人间,人间……”

    “这位兄弟上船一叙如何?”豪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君白回过神来,却见那小船不知何时已停在江边,船头站着一个高大粗犷的汉子,那汉子头上盘着黑色的卷发,刀削一般的脸庞显著无比的坚毅,宽广的额头高挺的鼻梁雄壮的身躯无一不露出王者气度,只是那目光中流露出了太多混杂在一起的情绪,激动、真诚、温暖、甚至还有几分……哀求。君白心中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个人好象很熟悉……

    君白上了船,却感觉到有两道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他转动眼珠,看到一个船夫佝偻着腰,灰褐的眼里放射着怨毒的光芒。似乎察觉到君白正在看他,船夫甩过头,手中长篙猛点在水面上,小船迅速向下游冲去,却没有激起一点波浪。君白将目光转向舱中,透过细帘,看到了一个身材窈窕,穿著淡黄长裙,脸上却蒙着白纱的女子,只隐约可见黑纱里的人儿有着一双明净清澈的眸子,与那盈盈目光中的温柔。君白胸中升起一股暖流,冲着那名女子微微一笑,随着那大汉坐在了船头小桌旁,却没见着那女子如同触电一般僵住。

    “小兄弟,你喝茶还是喝酒?”得到君白是喝酒的答案后,那大汉的左手在桌下一晃,两个晶莹剔透小巧雅致的水晶杯凭空出现在手中,又是一晃,右手里已端着一壶酒。怡人的酒香从雕着龙头的壶口溢出,君白看得清楚,桌下并没有格子……

    大汉近乎随意的斟上酒,纯净的酒柱注入杯里,却恰好与杯口平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大汉将酒杯推到君白身前,道:“这酒是用一些药材和山泉泡制而成,对我们这些人还有些用处。”他说出那个‘人’字的时候语气中似乎有了一丝调侃之意

    君白端起酒杯,冰凉而光润的杯中散出一股寒气,微啜一口含在嘴中,顿时芬芳充塞了整个口腔,精神为之一振;吞入肚里,只觉那酒滴全都化做了热流游走全身,说不出的舒适。

    “小兄弟才从山里出来?”

    君白心猛的一跳,警惕的看着大汉,却看到了一张诚挚面孔,缓缓放下心中的疑虑,点了点头。

    那大汉眼中的目光更是急切,竟隐隐可见其中有波光闪动“你姓胡还是姓银?”

    君白摇了摇头“我叫水君白。”

    大汉的脸上勾起一丝笑容“姓水,呵,上善若水,姓水也还不错。我姓齐,齐临,你可愿叫我一声大哥么?”

    君白看着齐临热切的目光,稍稍犹豫一下,终还是叫了一声“齐大哥!”

    欣慰与失望的神色在齐临脸上一闪而逝,看君白酒杯已空,正要斟酒,一只纤纤玉手却从一旁伸出,抢先抓住了酒壶,替君白斟上,这正是那个舱中的蒙面女子,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两人竟都没发觉。

    齐临挠着后脑勺,尴尬的说道:“还忘记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妹子花灵。”

    君白正想起身行礼,却被花灵按住。花灵轻轻摇摇头,弯腰取下君白的琴囊,还一边埋怨着齐临:“连招呼客人都不会,这么久了还让人家背着东西!”如瀑般的乌黑长发在河风中飞扬,其中几根扫过君白的脸庞。柔软的发丝拂在脸上,痒痒的,却又有些舒适,同时,君白闻到了一股淡淡馨香,好象是……花香……

    船行得极快,三人尚在说话间便已到了河口交汇之地,眼前是一条更加宽阔的大河。齐临站起身来,指着前方,豪气万千的道:“看,这就是神州最大的河流,它起于吐蕃的雪峰,止于东海的怀抱,日夜奔流不息,公孙轩辕的族人们大多是它养育,这就是——长江!”

    入了长江,水势顿时变得汹涌,一朵朵欢跃的浪花在江中跳动,但船身却异常平稳。东海与吐蕃这两个词勾起了君白的兴趣,有些好奇的问:“齐大哥,听说吐蕃有比天还高的山,海里有仙人的居所蓬莱,是吗?”

    齐临诧异的看了君白一眼“你知道的倒不少,吐蕃西南的确有座高峰,当地人叫它珠穆朗玛,就是圣母之地的意思。至于那蓬莱嘛!”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脸上浮起了诡异的笑容,“嘿嘿,以后你去看过就明白了。”

    花灵一双妙目始终盯在君白脸上,忽然问道:“你这次出来准备做些什么?”

    君白心中茫然,不知怎样回答,过了半天才支吾着道:“我听说那洞庭湖景色怡人,想去看看。”

    花灵眼里现出憧憬之色,如同梦呓一般缓缓说道:“洞庭湖,那里是个好地方——烟波不动景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不知倾倒了天下多少人啊!”又拉住齐临的衣袖央求着“哥,我们也去洞庭吧!”却看到齐临板着脸,她又嗔道“反正去苗疆也不急于一时,就先陪小弟去洞庭湖好吗?”

    齐临脸色更加难看了,但却不像是生气,反倒有些像是尴尬,支支吾吾的道:“我不去洞庭湖,真的不能去,唉——”甩开花灵的手,脸扭向一边,不再面对她楚楚可怜的目光。

    花灵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又转过来拉着君白的手“小弟,你和我们一起去苗疆好吗?等以后再去洞庭湖好不好。”

    君白只觉得花灵抓着自己的小手柔若无骨,温软滑腻,鼻中又闻着那若有若无的花香,心头一荡,冲着花灵点了点头。花灵看到君白同意,眸子里顿时满是盈盈笑意。

    此时齐临脸上也现出了惊喜之色,却又立刻黯淡下去,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行!”

    花灵正在欢悦中,听到齐临反对,眼圈一下便红了起来“为什么?”君白也不解的看着他。齐临看看花灵,再看看君白,目光时明时暗,最后又是长叹一口气,黯然道:“有些事情你们是不知道的……”

    花灵看着齐临,齐临却闭上了眼不再说话,委屈的情绪冲上她心头,眼泪夺眶而出,狠狠的一跺脚,呜咽着跑回舱中,君白伸出手却没能将她拉住。一时间,船上众人俱都无语,只有船尾的船夫扫过来几眼幸灾乐祸的目光……

    入夜时分,船夫仍在卖力的撑船,花灵还躲在舱里生闷气,齐临独自一人坐在船头喝酒,而君白则站在船舷看着两岸风光。忽然,一只小手悄无声息的搭在君白肩上,他转头看去,却是花灵来到了他身后。

    “别怪大哥好吗?他肯定有苦衷的。”

    君白轻笑起来,这一笑却又让花灵呆了。君白诚恳的道:“放心吧,我明白的。”

    强劲的河风带着初秋夜里的寒气袭来,花灵身躯一震,又回复了清明,右手拿起一件长袍,轻柔的披在君白背上“夜里有些冷,多穿点,小心着凉。”

    君白无意识的搓揉着身上长袍,心却飞回了四百年前,那个永远也忘不了的女孩也是这么爱护他的!全身道气流转,已可说是寒暑不侵,多了件外袍也不见得有用,只是心中却一片温热,眼角不知不觉间变得湿润,反身抓住花灵的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花灵痴痴的看着君白俊逸的面孔,心绪又飞回往日的时光“我曾有个弟弟,也是你这么大,笑起来也和你一样好看,只是,只是现在……”花灵再也说不下去,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入面纱里,又从下巴处滑出,掉落。

    君白看着花灵,眼前女子的身影竟与依茹重叠了起来,温馨的感觉堵在心间,不由深情的叫了一声:“姐姐!”

    听到那声姐姐,花灵顿时楞住,动人的眸子里满是凄迷,泪水却涌得更快了。君白怜惜的将手伸向花灵脸上,想要揭开她的面纱擦去眼泪,却在指尖刚触及面纱时,花灵突然醒觉,抓住君白的手,眼里的激动将心中兴奋表露无余,只是其中好象还有着一丝哀伤……

    一个略带伤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狐狸都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么?”

    花灵一声惊呼:“你,你不是人!”

    君白看着花灵,急忙辩解:“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却猛然想起自己身份被外人揭穿,心中一寒,双手一抖,已握满道符,向发声处看去,只见齐临悠然自得的站在一旁,他心里更是不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齐临笑了起来:“不知你从哪里学了这一身道法,竟将身上妖气都掩去大半,连我都险些认不出你了!”说到这里齐临身上气势突变,无比强大的气势一瞬间爆发出来,一切仿佛凝滞,河水不再奔涌,时间停止流动,沉重的压迫感甚至让君白觉得无法呼吸,紧捏道符的手无力的颤抖着,眼前的齐临已从一个人间的霸主变成了威凌天下的王者!忽然,齐临一声大喝:“把你体内的气聚于双目,再看看我是什么!”那语气里含着无比的威严,君白不由自主的照着齐临的话做了,然后,他看到眼前的齐临不再是人形,而是化作了龙首、狮尾、鹿身、牛尾、身披鳞甲、脚似马蹄的巨兽,身边还燃烧着赤红的火焰,咽下一口唾沫,艰难的问道:“你!你是……麒麟?”

    齐临身体一震,庞大的气势如潮水般收回体内,又恢复了人身,君白顿时感觉身上一轻,手中道符无力的飘落。此齐临爆出一阵粗豪的大笑:“没错,我也是妖,天下独一无二的麒麟妖!”

    “你,麒麟不是神兽吗?”

    麒麟重重哼了一声:“神兽!除了龙,还有什么可以算得上神兽!连火中王者凤凰都配不上这个名字!更别说我麒麟了”见君白仍是不解,续道“许多妖怪天生就有一门能力,我们不过是稍微强大一点罢了。麒麟主火,蛟主水,龟主土,你,银狐聪慧过人却主兵戈,算是金吧!”

    “那木呢?”

    “看你姐姐就知道了。”

    君白转头看向花灵,她的眼中一片坦然。君白聚集道气,却见到一朵素雅的兰花,只是那花瓣上隐隐有些裂痕……

    “万物生灵皆可成妖,不过这木系的就只有花草树木了。”齐临又叹了一口气,“本来有些事我不想这么早对你说的,但你既然已经踏入了滚滚红尘,或许告诉你更好一些!”齐临神色黯然,目光落在远方的天空上,悠悠道:“以前我也有过一个妹子。一千八百年前,殷巫当道,我妖族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她为解脱我族困境,只身入商宫……巫门土崩瓦解,只是不曾想到那一去便是永别……她就是——妲己!”

    “妲己!”君白与花灵同时一声惊呼。

    “妲己……她就是银狐胡盈儿,我的好妹子……”齐临看着君白,紧盯着他的眼睛,激动的说道:“一千八百年后,我又见到了银狐,天意,天意!你,可愿意叫我一声大哥吗?”

    “大哥!”这次君白没有再犹豫,真心叫了一声。齐临缓缓抬起头,仰望东天弯月,思绪起伏情难自已,喃喃道:“盈儿,盈儿,你可看到了么……”

    ……

    次日清晨船已到了泸洲,齐临看着君白道:“兄弟,只怕我们是要分开一段日子了。”又转头对花灵道:“兄弟才从山里出来,世间险恶知道的不是太多,还需你陪着他。”

    花灵急了起来:“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苗疆不好吗?”君白也满是希冀的看着齐临。

    齐临脸上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此行是去苍望城,你们可知那都住着些什么人?”见两人一脸的茫然,又道:“当年巫门因我妖族败落,残余便逃到了南昭,我此去就是找他们的。”

    两人同时惊呼:“那岂不是很危险!”

    齐临摇了摇头,双手负于背后,傲然道:“我要是想走,又有谁拦得住!”他全身上下散发着无比的自信,可忽然脸色一沉,眼中神光褪去,低声道:“除了那该死的……”说到后几个字却如同蚊虫之声,模糊不清。齐临沉默半晌又道:“你们去洞庭湖游玩也不是不行,却千万要记住,别去君山,也不要在洞庭湖边生事,切记切记!”

    君白点点头以示明白,花灵却不高兴的叫了起来:“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君山这么美,为什么不能去啊?”齐临咳了两声,支吾着道:“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别问那么多了!”麒麟见花灵眼色幽怨中又有些不依,忙转过头去,恰好见着了船夫独站在船尾,大喝一声:“小鱼儿,过来!”

    那船夫满脸怨气,却又不敢违逆麒麟,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君白上船这么久才终于见到了这名船夫全貌,一个尖脑袋,顶上插着几根乱蓬蓬的头发,脸上什么东西都比正常人小了一圈,看起来有些象一张白板,再仔细看,原形却是一条河鲤。齐临又喝道:“小鱼儿,我这两个弟妹要去洞庭湖游玩,你好好划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剁成鱼酱!明白了吗?”河鲤身上怨气更重,脸上肌肉抽搐着,良久才从喉中挤出尖细的声音:“知道了!”

    齐临又转身和颜悦色的对君白说道:“兄弟,人间不比山中,有事多问问你姐姐,我先去了。”话音方落,他一跺足已跃到空中,向南方飞去。

    花灵忽然‘哎呀’一声,叫道:“哥,我们怎么找你啊?”

    飘忽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八月十五中秋夜,湘江畔,橘子洲头……”

    看着齐临消失的方向,花灵用无比羡慕的语气道:“我也好想飞啊!”她一转身,拉住君白的衣袖,急切的问:“弟弟,你是银狐,也能飞吗?”见君白点了点头,她又高兴的鼓起掌来“我的弟弟也会飞!快飞给姐姐看看!”

    君白丢出一张道符,一阵清风卷起,身体便在风中冉冉上升,看着船板上欢呼雀跃的花灵,心念一动,又是一股风现在花灵脚下,将她托了起来。

    花灵惊讶的看着自己浮在空中,江水从身下淌过,身边是一片虚空,忽然有了一种自由的感觉,越看君白越觉得这个弟弟可爱,高兴的朝他挥起手来。

    君白见花灵眼中流出欢悦的神色,心头一暖,但此时身上道气却忽然乱了起来,再也控制不住气流,一头栽了下去……

    重重的摔在船上,君白却又发现体内已平静如初,正奇怪间,身边传来了呻吟声,却是花灵也跌了下来,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惶恐的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花灵揉了揉手臂,却没有回答,那眼里仍满是激动“我也在天上飞过了!”看到君白自责的表情,她微笑着摇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以前大哥就对我说过,我体内精气不纯,飞不起来的。你可比他强多了,他呀,连把我带上天都办不到!今天多亏了你,我终于飞过一次了!”君白这才勉强释怀。

    花灵目光流转,却看到站在君白身后的船夫河鲤正带着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冷哼一声:“还不快去划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