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点兵
公历五月，春夏之交。
农历的纪法将农人的日子分开界限，从夏邑殷商便被塑造的历法，在后世慢慢被更加简便精准的公历所取代，不违农时，谷才能不可胜藏。
刈麦人将熟透的杆割到，尽力保留沉甸的穗，还未枯碎的桔杆将抱团的麦缚成一束，横躺在地上等待农人们收取。干透的麦粒还要经过打谷场才能完全脱去本相，像这种脱干净的谷粒才有作税抵赋的资格。
家田输税尽是保留节目，田海无闲田是现实依据，先看着庄稼的长势，再看刈麦人数量，一种危机感不自觉的从沈知夏心头扬起，四叔正巧窗边纵马而过，心灵神至之下随即喊到:
“四叔，今年的地怎么还稀稀拉拉的，中间不是还有那么多空地啊，上边也没看到有麦苗。“
“还有这些收麦的农人怎么全是老幼妇孺，这样啥时候能收完麦，万一这几天下起雨，麦粒在穗上直接生出芽来不就晚了？“
“还记的母亲说过她年幼时的旧事，为什么不雇些帮工呢？“
四叔惊讶的盯了侄女一眼，原认为不识五谷的姑娘竟还能说道两句---虽然说道的不那么正确。毕竟麦苗疏密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这样，地里怎么又会种出她说的那种密植呢？想必是把稻和麦给分错了。
“二姑娘，你原是不知，北方地力有限，供不起你说的那密田，想要更肥的地得向南处走，再向南地里就是就是稻了，也就是给府里供给你们的米饭。这儿种的是麦，馒头和馍就是它们做的。“
“这一块地势低洼，好生涝害。军户屯田都是州里面有定数的，但这定数没指明是上田还是下田，前几年州里重划军屯，这几亩新垦的涝地便扺作军屯分给军户了。
″五月多麦子熟了，军屯里的田占税还不少，等麦轮完再种上一轮的粟，粟打的粮食估摸要比小麦多点，能抵的税也比麦管事。“
“钦差大老爷仁慈，今年军屯里出的兵就能免半季的税，往年别说免税了，吃食都要自己备，那才叫真正的服徭役。“
“军屯里新分的田不多，这几年军户人丁越来越兴旺，好里赖田能分到就不错了，人丁越旺分到的田越好，坏田全分给人丁不旺的户家，所以田里的壮年男丁看不见几个。“
沈知夏点了点头，刚想缩回头去，马车前又响起人声。
“姐姐你说雇人收麦，可看这田薄的吓人，打下来的麦子恐怕还不够雇人的钱哩。“
最前边赶车的小伙子扭过头，抹一把头上的汗，笑嘻嘻的冲着沈知夏嘟囔一句。沈知夏只觉面熟，应是沈府中的族亲，只是一时也分不清应是哪个叔伯家的子弟，诺诺几声便又把头缩回车中。
老祖母没保住闹了疯病的夫人，终归却是好好将各房子弟“动员“了一番，支系旁系里凑出来了十余名好舞枪弄棍的亲族，一并拨给了刚刚赴任的把总四叔，手里第一次有了亲兵的四叔终于有胆子做起了升官千总的美梦。
零零散散走了大约一天的路程，没有任何减震的马车把沈知夏屁股震的生疼，一行人终于在傍晚的时刻赶到了所谓的军屯。
上个时代屯军制度在这个时空顽强的生存下来，兖州军屯的千户所外面没有围墙，只有一道深浅不一的壕沟和残破不堪的栅栏。中原承平日久，原本的军屯也失去了防卫的功能，只剩门前的一对旌旗还证明着它军屯的身份。
一身红袍的千户武官气喘吁吁的从屯里迎将出来，身边的几个身着直襟的军户紧跟。四叔满面红光的向前一接，见了拱手礼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向几间宽房，那几乎是军屯中最豪华的建筑，几十挺旌旗将瓦屋装的比兖州的衙门还要气派。
四叔笑呵呵的盯着千户，两人从门前一直拦扯到瓦房，扯的守屯的千户袖里沉甸甸都快垂到地下去了，终是对四叔的称呼从同乡变作了大人。
夜宴一场，不失田园之乐，不乏流觞之志。
一行人中唯独沈知夏上不了桌，厨子将半份饭菜送进偏房，就着正房宴席的唱曲囫囵了个半饱，怕夜里饿的顶不住便从镜中取出半个果子当了宵夜，一直呆到四叔回来。
乐呵呵的四叔一进门随即变了脸色，几位赴宴的族人挑起帘进，酒气一下就冲满了屋里人的鼻腔。只见得四叔扒下青色公袍，抽出乌角腰带冲旁边一掼，借起酒劲张口便骂道:
“这家千户心肝怎得这么黑，十两纹银都不够塞的，凭白要再添十两才把花名册交将出来。“
″晌午看了他们点出来的兵，瘦的跟个麻杆似的，有些个都饿的浮肿了。能不能全须全尾挪到平梁渡还不一定呢，万一到那儿真碰上贼人那可咋办？“
“州里也不管点兵的事，天天说是事急从权，调兵令倒是在我手里，可点兵要听军屯里千户的宣！壮实点军户的都被卡下去了，全都是这种麻杆兵，还要咱们出血去补公家的亏空！″
″二姑娘，在账目上再记下一笔，二十两纹银。明天点兵可要挑个几练家子，万一那边出了事能顶上去。“
刚翻开包里的账册记下开支，一个头上束着网巾的年轻人迈到门口，沈知夏认出他是四叔家的三儿子，四四方方的脸，颧骨向两边张扬出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年及弱冠，一看便是十几个亲族中最壮的。此时正解下头顶的网巾朝父亲嚷道。
“大，我看够呛。“
“今年点兵恰好赶上收麦，壮实的丁恐怕都急着下地收麦哩，遇到咱躲都来不急，真想些壮实的民夫还得等上半个月屯里收完麦。″
“再说咱们的期限是七月，不到一个多月的路途怎么也失不了期，倒不如听那千户的意思，咱们先去别处募兵。亲族这十几个弟兄是好舞枪弄棒，可真要作兵丁结阵还真管不得事。“
四叔点了点头，似是冷静了下来。来时坐马车嘟囔的小伙子迈上前去，不老实的手探进自己短襟里的胸口，边搓边说。
“四伯，大哥说的没错，听那千户的意思，再看屯里兵丁的情况，恐怕是几个管事的把营饷都贪墨干净了，想给咱抽壮丁都抽不出来，拿咱的钱怕是现补他们的亏空！“
“活人不能变出来，真要强征怕是真征不出了，这兵屯就是一空壳子---外边体面里边苦，指不定晌午点的那些人都是军屯里最好的兵哩。“
四叔倚到床沿边，低头一句话也说又出来，一时间屋里静的只能听见树上的蝉鸣。
“二十天之后再回来，“漫着酒气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寂静，“但先要挑出一部分壮点的农夫，再从附近征上几辆牛车，先去济州将武备取出来，等到七月底交接的日子应该就差不多了。“
“到地怎么说也要参上一本这个千户，得让他出出血。边军武官们克扣底下士卒的饷是要养家丁，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到好，内地屯田的军户都不放过，看那几个浮肿的军户就算养回来怕也活不了几天了，这不是害人性命么。“
“再说军屯的饷要贪也是州里文官们贪，大家都知道，你个千户就敢拉这么大的亏空，还想在咱们身上找补，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天晚了，大家都回去睡觉吧，明天白天再去州里要个公文，先把武器背过来。“
一众人谋划完之后，一言不发的沈知夏被撵到了偏房独占一间，五月的热风从窗口外扑将进来，将她的心吹的拨凉。
农历的纪法将农人的日子分开界限，从夏邑殷商便被塑造的历法，在后世慢慢被更加简便精准的公历所取代，不违农时，谷才能不可胜藏。
刈麦人将熟透的杆割到，尽力保留沉甸的穗，还未枯碎的桔杆将抱团的麦缚成一束，横躺在地上等待农人们收取。干透的麦粒还要经过打谷场才能完全脱去本相，像这种脱干净的谷粒才有作税抵赋的资格。
家田输税尽是保留节目，田海无闲田是现实依据，先看着庄稼的长势，再看刈麦人数量，一种危机感不自觉的从沈知夏心头扬起，四叔正巧窗边纵马而过，心灵神至之下随即喊到:
“四叔，今年的地怎么还稀稀拉拉的，中间不是还有那么多空地啊，上边也没看到有麦苗。“
“还有这些收麦的农人怎么全是老幼妇孺，这样啥时候能收完麦，万一这几天下起雨，麦粒在穗上直接生出芽来不就晚了？“
“还记的母亲说过她年幼时的旧事，为什么不雇些帮工呢？“
四叔惊讶的盯了侄女一眼，原认为不识五谷的姑娘竟还能说道两句---虽然说道的不那么正确。毕竟麦苗疏密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这样，地里怎么又会种出她说的那种密植呢？想必是把稻和麦给分错了。
“二姑娘，你原是不知，北方地力有限，供不起你说的那密田，想要更肥的地得向南处走，再向南地里就是就是稻了，也就是给府里供给你们的米饭。这儿种的是麦，馒头和馍就是它们做的。“
“这一块地势低洼，好生涝害。军户屯田都是州里面有定数的，但这定数没指明是上田还是下田，前几年州里重划军屯，这几亩新垦的涝地便扺作军屯分给军户了。
″五月多麦子熟了，军屯里的田占税还不少，等麦轮完再种上一轮的粟，粟打的粮食估摸要比小麦多点，能抵的税也比麦管事。“
“钦差大老爷仁慈，今年军屯里出的兵就能免半季的税，往年别说免税了，吃食都要自己备，那才叫真正的服徭役。“
“军屯里新分的田不多，这几年军户人丁越来越兴旺，好里赖田能分到就不错了，人丁越旺分到的田越好，坏田全分给人丁不旺的户家，所以田里的壮年男丁看不见几个。“
沈知夏点了点头，刚想缩回头去，马车前又响起人声。
“姐姐你说雇人收麦，可看这田薄的吓人，打下来的麦子恐怕还不够雇人的钱哩。“
最前边赶车的小伙子扭过头，抹一把头上的汗，笑嘻嘻的冲着沈知夏嘟囔一句。沈知夏只觉面熟，应是沈府中的族亲，只是一时也分不清应是哪个叔伯家的子弟，诺诺几声便又把头缩回车中。
老祖母没保住闹了疯病的夫人，终归却是好好将各房子弟“动员“了一番，支系旁系里凑出来了十余名好舞枪弄棍的亲族，一并拨给了刚刚赴任的把总四叔，手里第一次有了亲兵的四叔终于有胆子做起了升官千总的美梦。
零零散散走了大约一天的路程，没有任何减震的马车把沈知夏屁股震的生疼，一行人终于在傍晚的时刻赶到了所谓的军屯。
上个时代屯军制度在这个时空顽强的生存下来，兖州军屯的千户所外面没有围墙，只有一道深浅不一的壕沟和残破不堪的栅栏。中原承平日久，原本的军屯也失去了防卫的功能，只剩门前的一对旌旗还证明着它军屯的身份。
一身红袍的千户武官气喘吁吁的从屯里迎将出来，身边的几个身着直襟的军户紧跟。四叔满面红光的向前一接，见了拱手礼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向几间宽房，那几乎是军屯中最豪华的建筑，几十挺旌旗将瓦屋装的比兖州的衙门还要气派。
四叔笑呵呵的盯着千户，两人从门前一直拦扯到瓦房，扯的守屯的千户袖里沉甸甸都快垂到地下去了，终是对四叔的称呼从同乡变作了大人。
夜宴一场，不失田园之乐，不乏流觞之志。
一行人中唯独沈知夏上不了桌，厨子将半份饭菜送进偏房，就着正房宴席的唱曲囫囵了个半饱，怕夜里饿的顶不住便从镜中取出半个果子当了宵夜，一直呆到四叔回来。
乐呵呵的四叔一进门随即变了脸色，几位赴宴的族人挑起帘进，酒气一下就冲满了屋里人的鼻腔。只见得四叔扒下青色公袍，抽出乌角腰带冲旁边一掼，借起酒劲张口便骂道:
“这家千户心肝怎得这么黑，十两纹银都不够塞的，凭白要再添十两才把花名册交将出来。“
″晌午看了他们点出来的兵，瘦的跟个麻杆似的，有些个都饿的浮肿了。能不能全须全尾挪到平梁渡还不一定呢，万一到那儿真碰上贼人那可咋办？“
“州里也不管点兵的事，天天说是事急从权，调兵令倒是在我手里，可点兵要听军屯里千户的宣！壮实点军户的都被卡下去了，全都是这种麻杆兵，还要咱们出血去补公家的亏空！″
″二姑娘，在账目上再记下一笔，二十两纹银。明天点兵可要挑个几练家子，万一那边出了事能顶上去。“
刚翻开包里的账册记下开支，一个头上束着网巾的年轻人迈到门口，沈知夏认出他是四叔家的三儿子，四四方方的脸，颧骨向两边张扬出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年及弱冠，一看便是十几个亲族中最壮的。此时正解下头顶的网巾朝父亲嚷道。
“大，我看够呛。“
“今年点兵恰好赶上收麦，壮实的丁恐怕都急着下地收麦哩，遇到咱躲都来不急，真想些壮实的民夫还得等上半个月屯里收完麦。″
“再说咱们的期限是七月，不到一个多月的路途怎么也失不了期，倒不如听那千户的意思，咱们先去别处募兵。亲族这十几个弟兄是好舞枪弄棒，可真要作兵丁结阵还真管不得事。“
四叔点了点头，似是冷静了下来。来时坐马车嘟囔的小伙子迈上前去，不老实的手探进自己短襟里的胸口，边搓边说。
“四伯，大哥说的没错，听那千户的意思，再看屯里兵丁的情况，恐怕是几个管事的把营饷都贪墨干净了，想给咱抽壮丁都抽不出来，拿咱的钱怕是现补他们的亏空！“
“活人不能变出来，真要强征怕是真征不出了，这兵屯就是一空壳子---外边体面里边苦，指不定晌午点的那些人都是军屯里最好的兵哩。“
四叔倚到床沿边，低头一句话也说又出来，一时间屋里静的只能听见树上的蝉鸣。
“二十天之后再回来，“漫着酒气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寂静，“但先要挑出一部分壮点的农夫，再从附近征上几辆牛车，先去济州将武备取出来，等到七月底交接的日子应该就差不多了。“
“到地怎么说也要参上一本这个千户，得让他出出血。边军武官们克扣底下士卒的饷是要养家丁，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到好，内地屯田的军户都不放过，看那几个浮肿的军户就算养回来怕也活不了几天了，这不是害人性命么。“
“再说军屯的饷要贪也是州里文官们贪，大家都知道，你个千户就敢拉这么大的亏空，还想在咱们身上找补，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天晚了，大家都回去睡觉吧，明天白天再去州里要个公文，先把武器背过来。“
一众人谋划完之后，一言不发的沈知夏被撵到了偏房独占一间，五月的热风从窗口外扑将进来，将她的心吹的拨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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