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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武库

    心中的冷热如何并不重要,行程不可误。失期当斩的涉广尚可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然而对十六世纪中叶的东方王朝来说,应对小规模的农民起义的手段早已臻至化境,主要矛盾的中心点从江湖之远转移到庙堂之高。

    不管怎么说,带晋朝廷还是很能把握住行业痛点的,单是内阁宰相两制并立便已经给了沈知夏足够的带晋震撼,自此她再见到什么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军屯的腐败和欠饷的危害倒是其次,明面上能均出几亩烂地分下去应付上边钦差,体现了带晋基层官僚们的行政能力。不说水旱从人但至少不会出现大规模的饥荒,说明带晋农业基础设施还没烂干净,在军屯的组织或士绅们号召下甚至可以做到对水利设施的主动修善,主观能动性还能有机会发挥。

    军户能被省里的调令有效征召,代表了这种畸形制度结构尚具有一定的动员能力。这一切的一切都己经超过了封建王朝的平均水平,体现出带晋朝廷的绝对胜利---只要没有北方游牧民族给中原政权上强度,皇帝的龙椅还是比较稳固的。

    沈府一行人,率起百十号刚收完麦后一天也没歇成的农夫,与州中新赶来的官吏会合,众人赶起牛车浩浩荡荡的向济州城发去。

    除了被指派的文官一路黑着脸,农夫们天天抱怨徭役的时节,对于四处奔走筹措亏空的千户和想着为教自家家丁结阵列兵的四叔来说,这段空闲期对所有人而言都比较弥足珍贵。

    混乱是封建王朝的常态,军队的混乱,官僚体系的混乱,治安的混乱。虽说是名义上朝廷有着无限的权利,奈何各级州府间号令不一,中央还要靠着太监出身的钦差巡抚们干预地方行政。

    济州武库支取武备是开春时钦差的号令,一直到收麦才找出了可以托付的武官,也就是一直想进步的四叔。

    大约七天的行程,众人己然见到武库的大门。

    交付完公文后,冤大头四叔带着沈知夏一件件核对应得的武备,几位济州文官在边上束手旁观目不斜视。济州府武库种类可谓是十分丰富。什么虫蛀的白蜡杆,生锈的枪矛头,带锁子甲串起的铁环掉了一半,护臂的罩甲上面全是刀劈斧砍的孔洞。

    远看库里面还有几把没弦的弩弓,库里最重量级的是一把笨重的铜制单眼火铳,铳身上烙着“至正十一年钦造“的铭文,那一年恰逢红巾军起事,搁后世妥妥能进博物馆的老东西,推推年纪真能和自己的曾曾祖父在战场上打照面,说不定就是先祖所在的那支义军偏师从带元朝廷色目军手里缴过来的。

    将近两百年的文物自然是无人敢动,几个文官对完账便教门外恭候的几个亲族挑几幅堪用的甲胄,带头的一众小伙子只得从一众破铜烂铁里挑挑拣拣,硬着头皮找一些看起来靠谱点的兵甲,好凑齐公文的数目。

    透过积灰,蛛网,霉斑。沈知夏猜测上一次开库恐怕要在数年之前,不过武备松弛与治安环境关联性不是很大,更大的可能只是王师单纯的费拉,地方衙门怕丢朝廷的脸只得以抚代剿,让土匪有了受招安的路子。

    没有大规模叛乱下的中原久不识兵戈倒也正常,怪不得那千户贪污军屯贪的这么胆大…

    一行人搬运时将散落的铁锈和破碎的甲片抖落在地,竟在库房中形成了一条黑红交杂铺就的小路。沿着小路望去便能看到四叔,他魁梧的上半身套了层暗黄的纸甲,甲胄的下沿把将军肚勒成了两部分。本来作束腰用的腰带一下失了用武之地,松松垮垮的垂在屁股后面,漆黑的环境下乍看四叔倒像是穿了条现代低臀裙…

    沈知夏浑身打了个寒战,将脑海中抽象的联想迅速驱逐出去,专心致志的陪着府吏检查完最后一遍武库,只等四叔挑完弓方可离去。

    刚沿着铁锈铺就的小路跑出去,便看见济州府的文官清点装上车的武器,两边人对完账之后库管终于从袖中掏出了公印。一行人松了口气,忙碌了一晌才算过了关,该走流程基本走完,只剩省里的公印一锤定音了。

    沈知夏盯起黑洞洞的库房,紧紧攥紧腰间荷包,隔起薄薄的布料接触那种坚硬和锐利,当那种锐利快要刺破手掌时,沈知夏终是无奈的长舒一口气,放弃了趁机白嫖军械的念想。

    转头望向清点完成后在车马前闲聊的众人,正看到四叔的儿子从袖中掏出银两趁机塞入掌印官吏的手中,远远望去他的脸几乎皱成了菊花,想必等会又得在账里的支出上又要多出一笔银两。

    然而州府的公印还没来得急落下,便听到武库深处突兀传出一声吱吱呀的炸响,那声炸响不似火器般沉闷,不如镝矢式锐利,它的声音好似一位劳动多年的农夫折腰的响动,更像是被压榨到极限徭夫们突兀的叹息。

    一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沈知夏最先回过神,一马当先冲入库门,迎面便看到四叔捂着脸伏在地上,鲜血从指缝中泊泊涌出,一张沾满鲜血的小梢弓躺在不远处,断成了数节。恐怕是四叔试弓时错估了弓箭的磅数和保质期,老旧的弓身根本受不住四叔的蹂躏,不堪重负的弓身物及必反,把本应释放到羽镞的压力顶到了四叔本人身上。

    几乎所有人都围在四叔身边,沈府众人乱哄哄的架起四叔冲外面冲去,几个不明事理的征夫扒着门框观望,看到满脸是血的新把总吓的直喊郎中。一时间武库内外乱作一团。

    这时,没人会注意到一个记账的小姑娘。

    沈知夏手里紧握镜子的碎片,那是父母厮斗时打碎的,人头大小的圆镜如今只剩了半个巴掌大---它是沈府中为数不多的几幅玻璃镜之一。正因如此被沈知夏相中,作为与另一处空间构通的媒介一直保留至今。

    一片混乱中沈知夏趁乱冲进库房的深处的阴影,奈何无烛无灯的高墙内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见,只好在一堆隐约感觉较新的军械前站住了脚。

    “就是你们了!“

    镜子一闪,眼前隐约看见的军械堆瞬间消失无踪,一阵晕眩感瞬间传来,耳边传来一阵金铁交鸣的声响,眼前一片旋转灰暗,这种冲击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击倒在地。沈知夏不敢殆慢,立即凭感觉冲向光亮的库门,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只要到达那个地方,只要到达那个地方…“

    光亮在眼前消失,扑通一声,沈知夏倒在了离库门不远的弓架前,恰好将他四叔的那摊血迹全沾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门外载着四叔的马车刚到,目睹惨状的众人还没将悬着的心放下,只听得门口的官吏高声叫喊,“不好了,你们家记账的姑娘被吓晕在库房里了,诸位快来人把姑娘扶出去!“

    一行人面面相觑,只得再一次向武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