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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窥斑知豹尚难清

    晋王朝的制度与建筑总能给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当然,这是高情商的说法,东方总喜欢婉约式美感,情感的奔涌就像护寨的河溪一般蜿蜒曲折,硬要看这处军寨建筑农家乐水平的城防,恐怕任何有识之士都很难乐观起来。

    军屯的位置处在两河的夹角处,从唯一一座瞭望塔上可以看到河流对岸的侵蚀情况,军寨的寨门正对大河,门前是冲积起的河滩。

    河对岸是广阔的平原,郁郁葱葱的榆木林伫立在那儿,河滩上的壕沟与拒马将它们阻挡,看起来它们是整个营寨里最新的东西。

    从瞭望台上回头张望,后方不远处是一道纸矮的土丘,土丘上还垒起了几间土墙,应当是哨岗一类的东西,它与僚望台一同张向幽深的榆林,仿佛在扼制某些事物的伸长,很显然河对岸不是什么清静之地。

    翻过军寨背后的山头,两座山的夹谷处密密地摊散着窝棚与土垒,向后望去,更高的岭峰后依稀可以看出缕缕炊烟,矿区正在那里。

    西侧的渡河弯延而去,几条渡船从山间开出,纤夫的号子将清晨的空气震的直抖,看那衣衫褴褛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作帮工的自耕农,背后扬起的鞭子也没有给他们留下哪怕一丝体面,也许只有奴隶才可以忍受住这种鞭策与疼痛,纤夫的来源肯定来自炊烟深处的矿工区。

    军械粮米顺流而下,大头兵们的高梁糊里又能多掺些粟米,有资格上船的都是素菜,猪油牛肉要用军饷支付。至于发饷,新任的粮官表示大兵们在做梦,路上的伙食费哪一文不是老爷们出的,发完饷你们这二百号人还倒欠把总老爷两百两银子呢。

    顺流而下的还有一位节制武将的文官,大红官袍、绶带、高冠巍峨。长且尖锐的胡须集聚在狭窄的下巴上,一双刻薄的眼睛总会让人想起林间的胡狸。沈知夏注意到品阶比父亲要低,然而花白的头发出卖了他,这种年纪的官员可能在有生之年仕途也不能前进一步。

    四叔匆匆向前见了礼,文官冷淡的回掬,文重武轻的政治格局是统一大王朝的宿命,重文轻武总要比文恬武嬉要强。沈知夏扑在窗边,手上的墨汁还没有舍去,新来的管帐业务水平太拉,要精准还得自己亲自上阵,本来财务状况都这么紧张,再有会计克扣就真得破产跑路---指望朝廷补亏空是行不通的,奏表呈上去估计也给你发下来一堆宝钞,折下来还不够打点上头。

    “原来的把总迁去登莱总兵手下,还升了千总,在这儿守了两年共计斩首二百三十一级,这还是兵部有人分了部分的呢。“

    “对面成片的榆林中有一批被官邸称为榆林贼的乱党,他们成分复杂,有北上的苏杭流民,梁山附近的闲汉,铁矿逃亡的矿工,掌着匪窝大权的是前前任把总手下的逃兵,他的上司死在了他的手中,一群人杀官后流窜榆林,率起人马聚众起义,还自号“三大王”,这匪徒凶狠狡诈,时时在渡口劫掠物资,可要小心行事。“

    “不但注意对面,还要注意背后,背后才是最关键的,山上的岗哨和箭台防着矿工出逃。“

    沈知夏想的没错,这些运粮船拉纤的的确是山里的矿工,数年前南边大旱大涝,编户的农夫们背了地契的债化作流民,只得卖身作挖矿的奴隶掘地求生。

    又恰逢那年辽东女真胡乱,往年的军械消耗一空,再加上灾区重迁来的农民也要农具耕作,铁件价格飙升不降,一时间几位矿主风头无两。

    然而前年朝廷盐铁令颁布后,都察院闻声而动,一见自家铁矿恐有倾覆之灾,矿主们立马推举了当地一位树大根深的士绅,经历一番洞若观火的剖析后,士绅在矿主的鼓动下借着同乡的官员与朝中内阁的言官们搭上了线。

    几十副内容相近的奏折呈上了圣上的书桌,老头在背后发力了。不可与民争利的呼声在朝中愈发响亮,第二年税目明细一交上来朝中衮衮诸公便傻了眼。

    寄予厚望的盐铁不但没收上预期的钱粮,大部分产能反倒被白白掉了下去,本该供应辽东与西北的军械紧张起来,九边边军一连吃了数个败仗。江浙的生产秩序缺少工具辅助,进展停滞不前,改稻为桑一时无力推行,本就不充裕的国库雪上加霜。

    一系列蝴蝶效应迁动了帝国的根基,当第一本奏折奏向朝会时事情己经上了秤,这不再是商贾单纯的短视趋利,不再是朝堂派系间单纯的内斗,这几乎是大晋建朝以来一系列矛盾的总爆发,盐铁令只是矛盾的引子。

    事物总是普遍联系的,倒果为因倒果为因往往会转向疑惑,经济活动的产物为老迈的王朝引来了丝丝波动,大晋本就拉垮的皇权专制更是一下就泡了汤。

    皇帝、宰相和首辅现在还将波动归结于年成不好,为土地的税收们绞起了脑汁,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全球化的前夜己经到来,大航海会将世界连成一个整体,新的机遇与挑战己经来到这片古老士地的面前。

    天行有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四叔烦躁的关上房门,很显然自己名义上的直接上属完全摆烂撂挑子,交待完事务便随渡船回到州县的安稳之处去了。几十两白银,大兵们刚发的军饷,就这样打了水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文官们节制彻底消失了,然而方圆几十里不是匪徒就是矿区,连因粮于民都没法做到。

    连绵的青山野味应该有不少,但看这群平原长大的兵卒们摘个野菜都费力的样子,还是老老实实的破财消灾吧。

    将最近的一笔开支记上,两本账册上留下漆黑的手印,满手墨汁的沈知夏挺了挺腰,四叔看到账上显眼的黑字,通红的脸一时变的比砚里的墨汁还要黑,让她想起不久前沈府听戏时黑脸的包公,所有人都听到一声怒吼从专作账房的角落中传出。

    “二小,带人把西边的地垦出来,咱们得种点东西,米菜啥的都不够大家伙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