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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章,屯军河上

    举起锄头对于举起刀枪要简单的多,卫所兵们对于散种播种的积极性绝对大于两兵对垒。其实九边边军以外的卫所兵们大多都是这个鬼样子,常年的治安战已经使曾经的精锐退化到了民兵水平。

    父亲自衮州派了人,母亲也来了信。父亲送来的是“好消息”,一个月做了两次新郎,知府大人的表家妹子终是入了沈府的门,看到这个消息,作为政治投机投名状的四叔不由得挺起了骄傲的胸膛,他知道里面有自己的汗水与功劳。

    母亲寄来了银两和绸缎,她对于自己在娘家的处境一字未提,贞洁牌坊还在全国四处挂着,用屁股想母亲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

    父亲的新看完之后便落进了火炉,母亲的信贴身保管起来。抬眼望向新垦的土地,几个卫所兵还在乐呵呵的挖起引水渠。信鼓满干劲的四叔开始操练堂兄们,连带二十几个精壮兵丁一并,本就破烂的兵器在他们手里虎虎生风。沈知夏匆匆向后退了几步,唯恐刀刃上的破伤风扫到自己身上,迈开的步子溅起了地上的尘土,四叔的吼叫在耳边回荡。

    “五人一伍,编作四伍,五人各使长短兵器,共进共退。”

    “弓力弱则不能张,久则不能持,况且一共大弓五把,羽箭若干,平日使得那没羽箭操练即可,张弓要小心,莫下手没轻重伤了弓身。”

    “你们都是粗通棍棒的好手,再不济也是身强力壮的丈夫,学起来简单,操练半年即可成阵。”

    几幅甲胄披到了堂哥们身上,四叔做完演示便去督促剩下的卫所兵挖深壕沟,修筑防备。沈知夏放眼望去,上游远远的飘下来圆木,几个泡在河里的兵士将它们拖拽上岸,粗略加工一番后,岸滩上新绑出部分拒马栅栏,“城墙”附近搭出了一片窝棚,无所事事的兵丁们在里面或躺或趴,安心的仿佛睡在自家地里一样。

    四处传来蝉鸣的声音,现在仍是盛夏,沈知夏活动了一番身上的筋骨,撸铁的欲望从心里升腾起来。军屯里的账在怎么查数目也变不了,每隔半月堂兄们才进一次县城,这个月粮饷业已点清,四叔忙着翻新防备,不久还要到县里打探贼人的情况,现在正是没人注意的好时机。

    不过对面榆树林里情况如何到底还是不知道,谨慎考虑的话还是小心行事,幸运的是自己的房间足够偏僻,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事情。唯一美中不足的,众人是为保安全隔壁安排了两个堂兄住宿,相信经过四叔高强度的训练估计两人也无暇顾忌自己。

    将荷包中的镜片取出,光滑的镜面犹如静谧的井水,熟悉的感觉又一次涌向心头。睁眼望向零散的军械,完整的铁盔与披肩整齐的叠放在一起,快完工的锁子甲披在土豆堆上,锈红色的扎甲摊在一旁。随手将收进来的红缨插在盔顶,提起架在刀架上的长柄朴刀,这些都是最近的劳动成果。

    张开梢弓搭上羽箭,箭头精准的落在圆木的记号上,放眼望去木头上面满是这种箭头留下的痕记。

    “弓箭练的还不错,自从强化之后射箭掷石头准头都精进了不少。″

    “扎甲的红锈是祛不下去了,等锁子甲打好之后就去对岸的榆木林里摸摸贼人的底细,万一势大之后杀将过来也好有个准备。“

    “四叔精通拳脚功夫,刀兵剑戟倒是样样不漏,可是排兵布阵看起来太不靠谱,不知晋朝武举考学的是甚么。”

    “不过对手也不是甚么专业的武装人员,这套三板斧恐怕也够用了,再加上朝廷喊得都是招安,估计也打不起来甚么大仗。”

    缩成一半的铁炮又一次悬浮在空中,少的那一半已经变成了地上的箭头和兵甲,剩下一部分反到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了。记起武库中厚重却又古旧的铁甲,覆甲三层后一般弓弩根本破不了防,想到这里她手中手中便不自觉搓出铳的形状。

    面对内卷到极限的防具,转变新打法把握新思路最是要紧,挑个新赛道重新开卷方为正途。别看带晋朝廷面对农民起义游刃有余,左右开弓,抚剿一体,过程非常顺利,转变极其灵活。可要面对即将到来的大航海时代,还有白银输入和海外的新需求新市场,面对南方的商贾和人数日益膨胀的手工业者们,本不该有的迷茫和迟钝便会开始从帝国的机体中生发,这些已经不是传统的封建王朝可以解决的事物了,历史总是螺旋上升。

    军屯的位置也在这种形势下孕育而生,寨门正对着的榆林里是破产的小农,在寨子背后深山处新兴的商贾方兴未艾,矿井底部潜藏了无产阶级的雏形。它像旗帜一样在树河滩,向所有人宣告了皇帝的统治,即使它与外界的联系仅仅是一条并不算宽广的大河,连补给都是要靠着纤夫们逆着河流拉过来。

    沈知夏不是傻子,在这个时代的转折点上无论朝廷怎样选择总会将某一类人推向对立面,要么坐视土地兼并爆出大批的农民起义,要么打压商贾搞成大批次的民变奴变,最悲观的推测是左右开弓两边都不讨好,前后夹击进退维谷,到时候冲突的最前沿肯定是军寨那薄薄的院墙。

    将来的历史学家们肯定有兴趣来这处军屯考古,假如那时它没有被付之一炬的话。

    四叔不是傻子,识文断字的堂兄们更不会是傻子。也许信息的垄断会造成形势的误判,但它们知道作为投名状的自己绝对不会分到什么好地方。四叔恨不得一落地就去操练亲兵,但也仅仅是操练亲兵。

    毕竟除了那二十多个亲兵,其他人的饷都变成了账本上的库存,就这待遇没在军寨里闹事就不错了,再让他们饿着肚子去操练估计就真得翻天。

    串完锁子甲后,一股晕眩感从眼前蔓延开来,再睁开眼还是晌午。看来两个时空的时间流向是不同的,在外人看来沈知夏仅仅只是睡了半个时辰而已,实际上的意识已经感觉过去一整天。

    透过窗户望向奔腾的河流,晌午的微光将涟漪镀上了一层亮色,想到自己竟不自觉的上了条贼船,一种无力感从胸膛中蓦然升腾。

    “等明天去对岸林子里溜上一溜,可不能蹲在房子里当瞎子。“

    ”现在只能祈祷这雷别在军寨这儿先爆了,不过在衮州的时候也没听说有民变,一路上看一般也没有断粮很久的人家,相必自己的点不会那么背。“

    姑娘嚼着点心,感受着麦芽糖在嘴里化开的甜蜜,愣愣的发起呆来。几个堂兄操练完回来恰好看见她的一幅呆样,心道自家妹子莫不是看话本看的思春了,想着男女大防便将这种反常报给了四叔。

    傍晚时分,在沈知夏诧异的目光中,隔壁的两位堂兄哭丧着脸从房中搬了出来,三间砖房只剩下沈知夏,现在的她终于放下心来,寂静的深夜里没人再会听到甲片的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