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离（38）
送赵七哥和赵正华出了门，胡月静拉住李素珍说：“妈妈，我觉得也可以送大姐去县里检查一下。你看，如果当初我们送爸爸去检查……”胡月静住了口。她看见，妈妈的泪又流出来了。
“去县里检查，哪里那么容易。就算是央求到了人，钱呢？”
下地挣工分是不可能的了。
胡舸帆躺在床上，不能辗转不能反侧，难受之极。所幸的是，呕吐慢慢减缓消失了。两天后，赵正华又带着赵七哥来给胡舸帆复诊，基本排除了严重脑震荡的可能。赵七哥和兽医会诊之后，按照病人的意见，采取保守治疗。所谓的保守治疗，就是静躺。
“其实，静躺也是钱和粮。”胡舸帆躺在床上，对着墙对面的亮瓦想。门口一个黑影进来，那是进来舀谷的母亲李素珍。“工分，工分挣不了，每天还得消耗这些粮食。妈，我就不配吃米。”
“傻姑娘，只要人没事，就是大吉。吃点子细粮，伤好得快些。”
胡舸帆叹一口气，不再说别的。她听见母亲手里的木瓢刮到仓底的声音，那声音，让她如躺针毡。
这点不多的粮食，肯定是不能维持到分冬粮的。然而，又能怎么办呢？天无绝人之路，可是胡舸帆觉得，天就要绝她一家人了。
李素珍舀了谷子走到屋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女儿的声音：“你喊赵正华来一趟。”
“你要干啥子？”
“不干啥子。让他来看看我的伤，什么时候可以下地。”
“那要喊也是喊赵七哥。”
“我让你喊赵正华你就喊赵正华！我的伤我自己心头明白！”胡舸帆说话的语气夹着火药味。受伤以来，她就一直这样。
李素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出去了。不一会儿，胡舸帆听见外面传来石碾子碾米的咕噜声。
天黑了，李素珍回来，胡舸帆问：“赵正华什么时候来？”
“下午我没见着他。”李素珍说。
第二天天黑，胡舸帆又问：“赵正华什么时候来？”
“今天不得空，还没去找他。”
第三天又问：“赵正华什么时候来？”
“今天又没看到他。”
胡月静端着半碗风干的南瓜籽进来，听见母亲的话，脱口道：“嘿，刚才我放学回来还看到你跟正华二哥在拗口上站着说话呢，你怎么说没看到他？”她也受胡报春的影响，喊正华二哥了。
“你肯定看错了。”
“怎么会！他那高高瘦瘦的身影，除了他，我们生产队还有哪个？”胡月静把碗放到大姐床边的柜子上放下。“若是别人你说我看错还有可能。他，正华二哥我肯定不会看错。——大姐，我晒的南瓜籽，你尝尝我炒得香不香！”
床上的人不吭声，胡月静对着黑黢黢的床喊：“大姐！”
“嗯？”床上传来胡舸帆若有所思的声音。
“叫你尝我炒的南瓜籽！”
“你去给大姐砍一根竹子来。”
“啊？又砍竹子？做啥子？”胡月静摸摸自己的虎口。上次砍竹子的记忆太深刻了。
“要细的那种。一人高就可以了。”
“细的？细的就砍来烧？”胡月静并不等胡舸帆回答，接着问：“——多细的？”
“一两指粗就可以了。”
“这还差不多。粗的我可砍不动。”
“……”
菜地里，一群男女老少坐在田坎上歇气，婆娘们一个二个嗓门比男人还大，扯着脖子扯咵咵，这是她们的人生快乐。赵正华坐在离他们远一点的田坎上，看着生队产公猪圈屋顶冒出的烟，暗想：要不要过去一趟？可是，过去又说什么呢？
正想着，一个婆娘高声道：“嘿，胡家大妹子来了！”
赵正华扭头一看，果然，对面田坎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孑孓而来。她手里，杵着一根竹竿。
赵正华站起来，看着那身影，嘴角溢出笑来。
“她来做啷个？”有人问。
“莫不是想来挣工分了？她这个样子怕是不行哦。”
“万三她要来，喊正华侄儿安排轻巧的活路。”
“轻巧的也不得行。她本来伤到的就是腰。你看她，走路都还要杵竿子……”
“你不在屋里养伤，你来做啥子？”赵正华收起嘴角的笑，站在高处的田坎上，居高临下以生产组长身份扬声问。
“她想你了，来看你噻！”一个婆娘扬声喊。众人哄笑起来。
胡舸帆看起来像是走累了，站在田坎对面撑着腰，喊道：“赵正华，你过来一下。”
“喊我？”赵正华左右顾看。
“还有谁叫赵正华？”
赵正华回头看胡舸帆，胡舸帆面无表情。赵正华猜不出是凶是吉。
“喊你过去呢！华娃，喊你过去有悄悄儿话跟你谈。”
众人又是一阵快乐的哄笑。夹着快去快去的催促。
赵正华双手在屁股上抹了抹，迟疑着走过去。“腰杆好点没得哇？”明显她看起来好多了，他没话找话说。
“你跟乔惠嫂子说一声，喊她来我们家一趟。”
“喊她？做啥子？”正搓手上泥巴的赵正华停下来，问道。你们女人找女人，干嘛要通过我？赵正华还是猜不出胡舸帆什么意思。他又看一眼胡舸帆，胡舸帆仍然一脸平淡。
“她不是喜欢做媒吗？”
“嗯？”
“既然她喜欢干这事，我成全她一回。”
尴尬的寂默。
“我……”
“那不得行！”赵正华打断胡舸帆。
胡舸帆扯了扯嘴角，“我说得行就得行。”顿了顿，又道：“这事儿，现在我说了算。”
“这是两个人的事儿，我说不得行也不得行。——这是趁人之危。”
“你又没危……”胡舸帆声堵。
赵正华下巴一抬，是胡舸帆从未看到过的高傲神情。“没事你回去了吧。路滑，别整天到处乱跑。”
“我说话算话……”
“喂，你过来做啥子！”赵正华转身对两个猫着腰想来偷听的婆娘喝道。
“呃……我们来找水喝。找水喝都不得行哇……”
“水在那边。”赵正华又回头，对胡舸帆说：“快回去了。”声音很柔和，却透着坚定。
“我说话算话！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考虑。一个星期之后，如果你还是不同意，我找别人。”
“你……”
“别以为除了你红萝卜不办席！”胡舸帆甩下一句，慢慢转身。
“你别冲动。”赵正华对胡舸帆的影响喊。
“我说话算数！”
“那也得看啥子事噻……”
“傻儿，送上门的漂亮媳妇都不要！”一个婆娘笑道。
赵正华瞪眼，拿出组长的威严：“你晓得个屁！”
“你娃儿嫩得很！默倒你肚皮头装的都是籽儿，其实装了一肚皮瓤！”
赵正华直接被不识字的农妇鄙视。
“去县里检查，哪里那么容易。就算是央求到了人，钱呢？”
下地挣工分是不可能的了。
胡舸帆躺在床上，不能辗转不能反侧，难受之极。所幸的是，呕吐慢慢减缓消失了。两天后，赵正华又带着赵七哥来给胡舸帆复诊，基本排除了严重脑震荡的可能。赵七哥和兽医会诊之后，按照病人的意见，采取保守治疗。所谓的保守治疗，就是静躺。
“其实，静躺也是钱和粮。”胡舸帆躺在床上，对着墙对面的亮瓦想。门口一个黑影进来，那是进来舀谷的母亲李素珍。“工分，工分挣不了，每天还得消耗这些粮食。妈，我就不配吃米。”
“傻姑娘，只要人没事，就是大吉。吃点子细粮，伤好得快些。”
胡舸帆叹一口气，不再说别的。她听见母亲手里的木瓢刮到仓底的声音，那声音，让她如躺针毡。
这点不多的粮食，肯定是不能维持到分冬粮的。然而，又能怎么办呢？天无绝人之路，可是胡舸帆觉得，天就要绝她一家人了。
李素珍舀了谷子走到屋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女儿的声音：“你喊赵正华来一趟。”
“你要干啥子？”
“不干啥子。让他来看看我的伤，什么时候可以下地。”
“那要喊也是喊赵七哥。”
“我让你喊赵正华你就喊赵正华！我的伤我自己心头明白！”胡舸帆说话的语气夹着火药味。受伤以来，她就一直这样。
李素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出去了。不一会儿，胡舸帆听见外面传来石碾子碾米的咕噜声。
天黑了，李素珍回来，胡舸帆问：“赵正华什么时候来？”
“下午我没见着他。”李素珍说。
第二天天黑，胡舸帆又问：“赵正华什么时候来？”
“今天不得空，还没去找他。”
第三天又问：“赵正华什么时候来？”
“今天又没看到他。”
胡月静端着半碗风干的南瓜籽进来，听见母亲的话，脱口道：“嘿，刚才我放学回来还看到你跟正华二哥在拗口上站着说话呢，你怎么说没看到他？”她也受胡报春的影响，喊正华二哥了。
“你肯定看错了。”
“怎么会！他那高高瘦瘦的身影，除了他，我们生产队还有哪个？”胡月静把碗放到大姐床边的柜子上放下。“若是别人你说我看错还有可能。他，正华二哥我肯定不会看错。——大姐，我晒的南瓜籽，你尝尝我炒得香不香！”
床上的人不吭声，胡月静对着黑黢黢的床喊：“大姐！”
“嗯？”床上传来胡舸帆若有所思的声音。
“叫你尝我炒的南瓜籽！”
“你去给大姐砍一根竹子来。”
“啊？又砍竹子？做啥子？”胡月静摸摸自己的虎口。上次砍竹子的记忆太深刻了。
“要细的那种。一人高就可以了。”
“细的？细的就砍来烧？”胡月静并不等胡舸帆回答，接着问：“——多细的？”
“一两指粗就可以了。”
“这还差不多。粗的我可砍不动。”
“……”
菜地里，一群男女老少坐在田坎上歇气，婆娘们一个二个嗓门比男人还大，扯着脖子扯咵咵，这是她们的人生快乐。赵正华坐在离他们远一点的田坎上，看着生队产公猪圈屋顶冒出的烟，暗想：要不要过去一趟？可是，过去又说什么呢？
正想着，一个婆娘高声道：“嘿，胡家大妹子来了！”
赵正华扭头一看，果然，对面田坎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孑孓而来。她手里，杵着一根竹竿。
赵正华站起来，看着那身影，嘴角溢出笑来。
“她来做啷个？”有人问。
“莫不是想来挣工分了？她这个样子怕是不行哦。”
“万三她要来，喊正华侄儿安排轻巧的活路。”
“轻巧的也不得行。她本来伤到的就是腰。你看她，走路都还要杵竿子……”
“你不在屋里养伤，你来做啥子？”赵正华收起嘴角的笑，站在高处的田坎上，居高临下以生产组长身份扬声问。
“她想你了，来看你噻！”一个婆娘扬声喊。众人哄笑起来。
胡舸帆看起来像是走累了，站在田坎对面撑着腰，喊道：“赵正华，你过来一下。”
“喊我？”赵正华左右顾看。
“还有谁叫赵正华？”
赵正华回头看胡舸帆，胡舸帆面无表情。赵正华猜不出是凶是吉。
“喊你过去呢！华娃，喊你过去有悄悄儿话跟你谈。”
众人又是一阵快乐的哄笑。夹着快去快去的催促。
赵正华双手在屁股上抹了抹，迟疑着走过去。“腰杆好点没得哇？”明显她看起来好多了，他没话找话说。
“你跟乔惠嫂子说一声，喊她来我们家一趟。”
“喊她？做啥子？”正搓手上泥巴的赵正华停下来，问道。你们女人找女人，干嘛要通过我？赵正华还是猜不出胡舸帆什么意思。他又看一眼胡舸帆，胡舸帆仍然一脸平淡。
“她不是喜欢做媒吗？”
“嗯？”
“既然她喜欢干这事，我成全她一回。”
尴尬的寂默。
“我……”
“那不得行！”赵正华打断胡舸帆。
胡舸帆扯了扯嘴角，“我说得行就得行。”顿了顿，又道：“这事儿，现在我说了算。”
“这是两个人的事儿，我说不得行也不得行。——这是趁人之危。”
“你又没危……”胡舸帆声堵。
赵正华下巴一抬，是胡舸帆从未看到过的高傲神情。“没事你回去了吧。路滑，别整天到处乱跑。”
“我说话算话……”
“喂，你过来做啥子！”赵正华转身对两个猫着腰想来偷听的婆娘喝道。
“呃……我们来找水喝。找水喝都不得行哇……”
“水在那边。”赵正华又回头，对胡舸帆说：“快回去了。”声音很柔和，却透着坚定。
“我说话算话！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考虑。一个星期之后，如果你还是不同意，我找别人。”
“你……”
“别以为除了你红萝卜不办席！”胡舸帆甩下一句，慢慢转身。
“你别冲动。”赵正华对胡舸帆的影响喊。
“我说话算数！”
“那也得看啥子事噻……”
“傻儿，送上门的漂亮媳妇都不要！”一个婆娘笑道。
赵正华瞪眼，拿出组长的威严：“你晓得个屁！”
“你娃儿嫩得很！默倒你肚皮头装的都是籽儿，其实装了一肚皮瓤！”
赵正华直接被不识字的农妇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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