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离（39）
胡舸帆没想到，再一次穿红棉袄，是在这样一个时候——和赵正华的订婚酒席上。看着坐在身边的眯眯眼男子，她暗想，难道，真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不，这分明是自己的选择。
是的，自己的选择。她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再也回不了城了。
赵家并不亏待胡家，很土豪地办了两桌席，两桌都是九大碗，没有一丝丝儿敷衍。很豪气地请了胡家大大小小一家子。桌上有鱼有肉，一年没粘荤腥的胡五，吃得肚子滚圆，后来下午就闹起了肚子。看着满桌子的鱼肉和众人的吃喝相，赵正明新过门的老婆吴秀憋了一肚子气。
“爹娘就是偏心。我们订婚就办了一桌，结婚都没办九大碗。她倒是得宠！”吴秀从蒸笼里取出一碗蒸烧白，忿忿地向她男人说道。
“哪个喊你不是知青嘛。”他的闷声男人赵正明答应她一句，更是火上浇油。
“啷个嘛，你也想接个知青婆娘嗦？原来你心里是这样想的。那你把我休了，你另外去接一个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谢伯娘走进灶屋，小两口登时闭口。虽然母亲是个极其贤惠的旧式女人，但到底是长辈。初来乍到的吴秀不敢造次。
“家和万事兴。吵吵闹闹像啥子话！”
赵正明看老婆一眼，撇撇嘴，端了蒸烧白出去。
外面的酒席上，一只转来转去的酒碗把大家鼓噪得面红耳赤，浑身舒坦。乔惠从丈夫手里接过酒碗，美美地咂了一大口，抹抹嘴，对坐在对面的胡舸帆道：“不是叔娘夸他！”她指了指胡舸帆身边坐着的赵正华，说道。如今，她的媒做成了，她正式当上胡舸帆的叔娘。“这娃可是我们赵家沟最成料的娃，大妹，你嫁给他，”她打了个酒饱嗝，幸福地批示：“只有享福的！”
赵正华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了身边的未婚妻一眼。胡舸帆低了头。
隔壁桌的胡五把一块肥得流油的烧白肉塞进嘴里，嘟囔着问旁边的三姐：“为啥子要把正华二哥做成料呢？”父亲去世，他懂得了料是指装死人的棺材。
“乱说！”胡月静喝道。“你吃你的，哪来这么多屁话！”
大家都面面相觑。小孩子的话最是暗藏玄机，在这样的场合，莫名其妙说出这样的话来，庄稼人都嫌不吉利。
乔惠反应快。她抓起面前的碗，正要举起来，看见是细瓷碗，又换作丈夫面前的土碗，高举过头顶，大力一摔，土碗落到地上，啪地碎成几片。
“这下好，这下好！破了，破了！”
大家又欢笑起来。只有胡五莫名其妙地咽下嘴里的肥肉，瞪大眼睛看看地上的碎片，又看看大伙儿。他不明白为什么碗被摔破了大家还喊好。平日里，要是他摔破一只碗，铁定被母亲赏一个大耳巴子。
大家都称赞乔惠机灵，只有胡舸帆低头暗想，要是这婚事真能破了倒好了。可是，若真破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抬眼看着面前大大小小的土豪菜碗，满眼迷惘。
乔惠得到大家伙儿的称赞，酒劲也被鼓噪起来。她又喋喋道：“李伯娘，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问你报春订人家没有？”
李素珍放下筷子，笑着点点头。“当时我是把你家大妹和二妹弄混了。其实我想问的是大妹。我老实告诉你，我原本想把你家大妹介绍给我一个表侄儿的。”
赵实发一听，知道媳妇喝麻了，喝道：“你吃几口酒就打胡乱说！”又转头对李素珍说：“你别理她。她那表侄儿，哪有我们正华侄儿强！”
哪知乔惠偏偏没发现自己言语失态，直着脖子瞪着眼珠和丈夫争辩：“我那表侄儿也不差！我表嫂还被选作妇女代表，住过地区大坝子咧！”
“他妈是他妈，他是他！莫说住过地区大坝子，就是住过中南海，你表侄儿也还是个农民！”
明眼人都明白，赵正华虽是家底算殷实，自身也算是能干，但到底是一个农民，能订下胡舸帆这门亲事，是占足了便宜的。可酒醉的乔惠还没反应过来。“农民又啷个了嘛？正华还不是农民？大妹还不是要欢喜他！”
一时，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大家不知道该如何制止乔惠。
胡舸帆抬起头，不动声色道：“我是我，我二妹是我二妹。她不会嫁给一个农民的。叔娘就不需要操这个心了。”
气氛更加尴尬起来。酒醉的乔惠如同被浇了瓢冷水，笑在她脸上凝住。原来，她并不是真醉，而是想借着酒醉，再厚了脸皮帮自己娘家人谋一个好姻缘。这不是胡家老爷子不在了嘛……
一时，全桌的农民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乔惠想发火又丢不掉脸上残留的笑，突然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来一句：“我还没去过地区大坝子……”
谢伯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朗声招呼大家道：“怎么停下不吃了？我煮的菜不好吃吗？”
赵忠国会意，连忙也招呼大家道：“对对对，吃菜，喝酒！”
大家又都笑着重新吃喝起来。欢声笑语间，只听一个细细的声音说：“我愿意。”
说话的是坐在胡五对面的胡报春。
“我愿意嫁给一个农民。”胡报春重复道。她的眼珠转向旁边席位上的赵正华。
胡舸帆眼睛里射出两把匕首。她狠狠地瞪着二妹，胸脯起伏着。胡报春轻而慢地磨着牙，眼睛勇敢地回瞪大姐。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转移了目光，高傲地看向侧面的墙壁。
李素珍笑道：“她才十七岁，还早呢。多谢乔叔娘费心。”
一家人三个态度。乔惠一时摸不准情况，扯扯嘴角，挤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少顷，她还是不甘心眼看着肥水流了他人田，又试探着说：“十七岁也不小了，我们沟里的姑娘，十七岁有的都当妈了。要不，拿八字合一下？”
胡舸帆冷眼射出两道光，刷地射向乔惠。乔惠打了个冷颤。
赵正华举起面前的酒碗，道：“喝了几圈酒了，我还没感谢叔爷叔娘。来来来，我敬你你们！”
赵实发乔惠忙站起来。谢伯娘说：“我去给实发兄弟拿个碗来！”
很快，谢伯娘捧着一只细瓷碗回来。赵正华在二人碗里分别倒上酒，又举了举原先那个传喝的酒碗，“我先干为敬！”
“诶……”赵忠国话还没出口，赵正华一抑脖子，小半碗烧酒下了肚。
是的，自己的选择。她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再也回不了城了。
赵家并不亏待胡家，很土豪地办了两桌席，两桌都是九大碗，没有一丝丝儿敷衍。很豪气地请了胡家大大小小一家子。桌上有鱼有肉，一年没粘荤腥的胡五，吃得肚子滚圆，后来下午就闹起了肚子。看着满桌子的鱼肉和众人的吃喝相，赵正明新过门的老婆吴秀憋了一肚子气。
“爹娘就是偏心。我们订婚就办了一桌，结婚都没办九大碗。她倒是得宠！”吴秀从蒸笼里取出一碗蒸烧白，忿忿地向她男人说道。
“哪个喊你不是知青嘛。”他的闷声男人赵正明答应她一句，更是火上浇油。
“啷个嘛，你也想接个知青婆娘嗦？原来你心里是这样想的。那你把我休了，你另外去接一个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谢伯娘走进灶屋，小两口登时闭口。虽然母亲是个极其贤惠的旧式女人，但到底是长辈。初来乍到的吴秀不敢造次。
“家和万事兴。吵吵闹闹像啥子话！”
赵正明看老婆一眼，撇撇嘴，端了蒸烧白出去。
外面的酒席上，一只转来转去的酒碗把大家鼓噪得面红耳赤，浑身舒坦。乔惠从丈夫手里接过酒碗，美美地咂了一大口，抹抹嘴，对坐在对面的胡舸帆道：“不是叔娘夸他！”她指了指胡舸帆身边坐着的赵正华，说道。如今，她的媒做成了，她正式当上胡舸帆的叔娘。“这娃可是我们赵家沟最成料的娃，大妹，你嫁给他，”她打了个酒饱嗝，幸福地批示：“只有享福的！”
赵正华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了身边的未婚妻一眼。胡舸帆低了头。
隔壁桌的胡五把一块肥得流油的烧白肉塞进嘴里，嘟囔着问旁边的三姐：“为啥子要把正华二哥做成料呢？”父亲去世，他懂得了料是指装死人的棺材。
“乱说！”胡月静喝道。“你吃你的，哪来这么多屁话！”
大家都面面相觑。小孩子的话最是暗藏玄机，在这样的场合，莫名其妙说出这样的话来，庄稼人都嫌不吉利。
乔惠反应快。她抓起面前的碗，正要举起来，看见是细瓷碗，又换作丈夫面前的土碗，高举过头顶，大力一摔，土碗落到地上，啪地碎成几片。
“这下好，这下好！破了，破了！”
大家又欢笑起来。只有胡五莫名其妙地咽下嘴里的肥肉，瞪大眼睛看看地上的碎片，又看看大伙儿。他不明白为什么碗被摔破了大家还喊好。平日里，要是他摔破一只碗，铁定被母亲赏一个大耳巴子。
大家都称赞乔惠机灵，只有胡舸帆低头暗想，要是这婚事真能破了倒好了。可是，若真破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抬眼看着面前大大小小的土豪菜碗，满眼迷惘。
乔惠得到大家伙儿的称赞，酒劲也被鼓噪起来。她又喋喋道：“李伯娘，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问你报春订人家没有？”
李素珍放下筷子，笑着点点头。“当时我是把你家大妹和二妹弄混了。其实我想问的是大妹。我老实告诉你，我原本想把你家大妹介绍给我一个表侄儿的。”
赵实发一听，知道媳妇喝麻了，喝道：“你吃几口酒就打胡乱说！”又转头对李素珍说：“你别理她。她那表侄儿，哪有我们正华侄儿强！”
哪知乔惠偏偏没发现自己言语失态，直着脖子瞪着眼珠和丈夫争辩：“我那表侄儿也不差！我表嫂还被选作妇女代表，住过地区大坝子咧！”
“他妈是他妈，他是他！莫说住过地区大坝子，就是住过中南海，你表侄儿也还是个农民！”
明眼人都明白，赵正华虽是家底算殷实，自身也算是能干，但到底是一个农民，能订下胡舸帆这门亲事，是占足了便宜的。可酒醉的乔惠还没反应过来。“农民又啷个了嘛？正华还不是农民？大妹还不是要欢喜他！”
一时，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大家不知道该如何制止乔惠。
胡舸帆抬起头，不动声色道：“我是我，我二妹是我二妹。她不会嫁给一个农民的。叔娘就不需要操这个心了。”
气氛更加尴尬起来。酒醉的乔惠如同被浇了瓢冷水，笑在她脸上凝住。原来，她并不是真醉，而是想借着酒醉，再厚了脸皮帮自己娘家人谋一个好姻缘。这不是胡家老爷子不在了嘛……
一时，全桌的农民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乔惠想发火又丢不掉脸上残留的笑，突然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来一句：“我还没去过地区大坝子……”
谢伯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朗声招呼大家道：“怎么停下不吃了？我煮的菜不好吃吗？”
赵忠国会意，连忙也招呼大家道：“对对对，吃菜，喝酒！”
大家又都笑着重新吃喝起来。欢声笑语间，只听一个细细的声音说：“我愿意。”
说话的是坐在胡五对面的胡报春。
“我愿意嫁给一个农民。”胡报春重复道。她的眼珠转向旁边席位上的赵正华。
胡舸帆眼睛里射出两把匕首。她狠狠地瞪着二妹，胸脯起伏着。胡报春轻而慢地磨着牙，眼睛勇敢地回瞪大姐。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转移了目光，高傲地看向侧面的墙壁。
李素珍笑道：“她才十七岁，还早呢。多谢乔叔娘费心。”
一家人三个态度。乔惠一时摸不准情况，扯扯嘴角，挤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少顷，她还是不甘心眼看着肥水流了他人田，又试探着说：“十七岁也不小了，我们沟里的姑娘，十七岁有的都当妈了。要不，拿八字合一下？”
胡舸帆冷眼射出两道光，刷地射向乔惠。乔惠打了个冷颤。
赵正华举起面前的酒碗，道：“喝了几圈酒了，我还没感谢叔爷叔娘。来来来，我敬你你们！”
赵实发乔惠忙站起来。谢伯娘说：“我去给实发兄弟拿个碗来！”
很快，谢伯娘捧着一只细瓷碗回来。赵正华在二人碗里分别倒上酒，又举了举原先那个传喝的酒碗，“我先干为敬！”
“诶……”赵忠国话还没出口，赵正华一抑脖子，小半碗烧酒下了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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