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结婚（18）

    胡舸帆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个家里有人并不欢迎她。本以为自己通情达理提出不办酒席，会皆大欢喜，没想到，新婚之夜竟然不让她进屋。一时，她觉得万分委屈，手里的糖骨碌碌全掉在地上，眼泪如泉水一般淌出来。

    要是父亲还在，别人又怎么敢如此欺负她？一时间，种种悲伤、难过、无奈、愤懑一齐涌上心头。她转身就往娘家跑。

    谢德敏看见，一把拉住胡舸帆。“姑娘，好姑娘，别哭，别哭。”见女儿在一旁张着嘴巴傻看着，谢德敏喊：“幺姑，快去给你二嫂端一张板凳来。”

    赵幺姑闷不吭声飞哒哒从屋里端一张板凳，小心翼翼迈过赵正明的竹竿稍，跑来放到胡舸帆屁股底下。

    让胡舸帆坐下，谢德敏问：“老大，我晓得你跟秀两个早就对我们不满意。你们到底有啥子不满意，今天说清楚，免得以后还闹。”

    “老太婆，不要惯适他们！他们两口子就是无理取闹。”赵忠国喊道。

    谢德敏没理会丈夫，对屋里喊：“秀，你也出来，大家当面把话说清楚。”

    大嫂吴秀从屋里走出来，从赵忠国身边路过的时候，赵忠国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汗巾，吴秀吓得脖子一缩。

    “说嘛，你们两口子要做哪样？”

    吴秀看了看丈夫赵正明，动了动嘴，没做声。

    赵正明看到老婆的眼色，立刻会意。

    “我们也不为难妈和老汉，就只要求你们不要偏心。”

    赵忠国鼻子一哼。

    赵正明看看赵忠国，没有要再恶他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趁热打铁说：“既然老二都得了两间房子，我们也不要求修新房子，只要求，”他停下来，看了看大家。暮色中，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严肃。

    “——分家！”赵正明的声音在暮色中沉闷如雷。

    “你个龟儿子，你翅膀就长硬了？你还要分家？”赵忠国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旁边墙上靠着的一把锄头，顺势一横就扫了过来。赵正明头一偏，锄头挥到土墙上，锄一道发白的坑。

    “你看嘛，大娃，老汉巴不得你死！”吴秀大哭大喊起来，“我看算了，你也莫闹了。你把娃儿带好，我不活了！”喊着，就往院坝边上跑。那里，有一口才挖的深井。

    “秀，你站倒！”谢德敏喊。

    吴秀应声站住，停住哭泣，屏息静听。

    “不就是要分家吗？”谢德敏问。

    一时，院坝里安静下来。吴秀低下头擦眼泪。赵正明竖起耳朵，歪过头看旁边的土墙。只有胡舸帆嘤嘤的哭泣声，像唱歌一样。

    赵正华说：“娘，我们不要新房子了。给大哥大嫂就是。”

    谢德敏叹一口气。“既然老大他们要分，那分就是。”说完，蹒跚着小脚进了灶屋。

    “老太婆！”

    “娘！”

    赵正明和吴秀眼神飞快地交互，又迅速分开。

    “娘！不能分家！都说养儿防老，你们辛辛苦苦养大我们，眼看你们一天天岁数大了，和大哥分了家，我又在城里，你们的日子啷个过？”

    “哼，你晓得了哈？把爹娘甩给我们，这下又甩个张口婆娘来，你一个人你在城里享清福，你想得好美！”

    原来，塞翁失马，福祸相依。

    “要得，分就分！”魅影绰绰的夜色里，传来赵忠国浑厚的嗓音。

    “爸爸，不能分！”赵正华喊。“大哥，搞了半天，你们是闹分家。你莫闹了，城里的老师，我不当了，我回来就是。有啥子大不了！这两间屋，你们稀罕，你们去住！”

    “放屁！”“那你们呢？”赵忠国和吴秀同时开口。

    “个傻婆娘！”赵正明骂。

    “我们跟你们换。你们住新屋，我们住老屋。大嫂，这样你满意了不？”

    吴秀舔舔嘴，看看赵正明，又看看大家，不说话。

    赵忠国从地上捡起滑落的汗巾，擦擦脸，对着远处黝黑的山影缓缓道：“我还是不是你们的老汉？”

    众人都不做声。

    “这事儿已经扯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你们都认我是你们老汉，这事儿，今天就来做个了断。”

    “爸爸，冷静一下……”

    赵忠国举起沧桑的手，止住赵正华。

    “我看，这个家，早晚都要分。今天，既然大房提出来了，干脆就分了。老二，明天，你跟你大哥把谷仓头存的粮食全舀出来称了，还有另外那些七七八八的家样，清算一下。就算要分开过，也要过得像模像样。今年，我是没这个能力了，明年，老大，明年我也跟你们修两间房。”

    “爸爸，我们不要你修。我们自己修。”

    “老二！今后不准再提不当老师的话。不然，我不认你这个儿！”

    “爸爸，就算分了家，今后该尽孝的，我和秀还是要尽。你和娘放心。”

    赵忠国仰脖四顾家院，冲着黑洞洞的灶屋门口，扯着嗓子喊：“老太婆，将来，我们两口子屋多得住都住不完了！”夜色中，他的声音似乎带着笑，又似乎含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