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城（16）
胡舸帆一撒手，怒道：“你要是不去问，你女儿我就不管了！你自己带到你那农村旮旯去！”
“你——”
胡舸帆一个耳光一块糖，又道：“我就让你去问一问，能办就办，不能办我也不怪你。自从和你结婚，你一直在外面工作，若不是我妈和月静她们照应着，还有我们母女俩的活路？”胡舸帆声泪俱下起来，“我爸爸走得早，月静一个人在家里挑大梁，整日吃苦受罪，一个姑娘家，她容易吗？”见赵正华神色有所松动，忙又补充道：“你就说是下乡的时候，把年龄弄错了，现在改回来。”
“那，我试试吧。”赵正华说。又道：“你可不许再偷偷拿钱给你娘家。”
“行行行，不拿不拿。”
“不是我吝啬不肯帮衬你娘家，确实是因为我们也实在不宽裕。你算一算账，接下来的两年请托儿保姆，你的工资就差不多要捶平了。一家人全靠着我这点儿工资过日子。我们都得节衣缩食才过得下去，实在是腾不出多余的钱来嘛。”
胡舸帆心下明白。赵正华说的是实话。他们这个小家庭，虽说是进了城，可经济一直是捉襟见肘。赵家分家后，老两口就靠赵忠国一个人的工分，二人的生活状况可想而知。明知二老日子过得紧巴，可赵正华极少拿钱回去。因为这个，还惹了赵正明两口子不少夹沙带棒的话。分了家的赵正明夫妇挣了钱粮，大兴土木盖新房子，还美其名曰不靠老子自力更生。苦的还是老两口。
趁着寒假还没满，胡舸帆催赵正华去拜望从前的家长。赵正华到底是人年轻，脸皮子薄，挑了晚饭过后趁黑去。
提着胡舸帆买的一网兜昂贵的苹果，赵正华校长贼头鼠脑左顾右盼地进了公安局宿舍院子。可他不清楚家长具体住哪间屋子，便硬着头皮逮住一个过路的人问。
还没开口，便愣住了。那么大的宿舍院子，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赵正华偏偏逮住的人是东方红小学的前任校长张校长。
“怎么是你？”张校长问。
赵正华呵呵干笑两声，四顾左右。如今，张校长还顶着一顶右派的帽子没摘呢。他不知道怎么和张校长搭话。
“张校长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看我岳母。”
赵正华猛然醒过来，对了，张校长的岳父从前是公安局长，听说是一个老X派。张校长的事，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受了岳父的牵连。
“你来干嘛？”张校长又问。
“呃……我——我四处走一走，逛一逛。”赵正华嘴里胡扯着。
情急之间，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本来就是壮着胆子来办事，心里忐忑得厉害，又碰到张校长。当初张校长倒台，别的人都和张校长一损俱损，只有他不下反升，学校里谣言纷纷。好在他在乡下学校工作，就当作没听见，才逃得谣言之劫。这下，和张校长狭路相逢，想逃也逃不了了。
张校长鼻子里冷哼一声，“你挺会逛的，逛到公安局大院儿来了。”他的眼睛瞟着赵正华手里提的网兜。
赵正华反应过来，提高网兜，说：“一直念着来看望老领导，就是没得空。相请不如偶遇，这不，刚刚在路边买的苹果，就当是给张校长拜个晚年！”
“我不是你的领导。”张校长的话含义丰富。
赵正华听得头冒虚汗。为表示诚意，他将错就错，把戏演到底，坚持把苹果塞到张校长手里，然后像完成了重大任务一般，转身匆匆离去。
一直到跑过一条街，赵正华才停下来。回想刚才的情形，心里很是感叹。真是人生浮沉，身不由己。虽然心疼那一网兜昂贵的苹果，可想着弥补了对张校长的歉疚，心里又好受一点。
正想着，一个人从暗处出来，说：“事情办成了？”
赵正华抬头一看，是胡舸帆。
赵正华才想起今天晚上的任务没有完成。他如实对胡舸帆讲了碰到张经过，胡舸帆听了，虽然也心疼那一袋水果，却也赞成赵正华的作法。
“到底领导过你一场，还提拔了你。我们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墙倒众人推的小人。”胡舸帆宽慰丈夫。
“只是苹果没有了。我们又没钱再买。”
胡舸帆想了想，说：“不怕。春节后我们厂里还要发一次烤火费。等钱发下来了，我们再买。”
然而，还没等到胡舸帆的烤火费发下来，赵正华的停职文件倒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啊？”胡舸帆问。
赵正华沮丧道：“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
“因为你要我去找我那学生家长，结果碰到张校长。有人看见了，说我和X派分子在搞阴谋。”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四人帮不是都打倒了吗？我看好多人都平反了。”
“可张校长的帽子还没摘。”
“我记得上回你说过，张校长的案子已经在办了。那平反不是迟早的事吗？”
“正因为张校长的案子已经在办理，所以才只给我一个停职。不然，哪会这么简单。当然，还好在我自身成分也硬气。”
“那怎么办呢？你会不会被开除啊？”胡舸帆感到背上透心的冷。
“我也不知道。”赵正华喃喃道。他心里也乱极了。戏剧性的事情他看得太多。昨天还是人上人，睡一觉起来，就变成阶下囚的，不是没有过。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他叹了一口气，说：“月静的事恐怕办不了了。”
“如今我们都泥菩萨过江，哪里还有能力帮她！”胡舸帆哭起来。“这都是命。”
赵正华扶住妻子抽泣的肩，安慰道：“不要悲观。没有什么坎过不了。要向前看。”
胡舸帆抬起头，前方一片泪眼迷蒙。
接下来的这个春天，胡舸帆一家人过得百无聊赖。赵正华停职在家，倒是省下了请保姆的钱，因为他直接上任家庭保姆，还兼家庭煮夫。胡舸帆每天回到家吃着热乎乎的饭菜，大力称赞赵正华的厨艺。赵正华越发认真地履行他的职责。一家三口貌似笼罩在甜蜜幸福的烟火气中，其实暗地里都焦心。只是两个人都不说破。
“你——”
胡舸帆一个耳光一块糖，又道：“我就让你去问一问，能办就办，不能办我也不怪你。自从和你结婚，你一直在外面工作，若不是我妈和月静她们照应着，还有我们母女俩的活路？”胡舸帆声泪俱下起来，“我爸爸走得早，月静一个人在家里挑大梁，整日吃苦受罪，一个姑娘家，她容易吗？”见赵正华神色有所松动，忙又补充道：“你就说是下乡的时候，把年龄弄错了，现在改回来。”
“那，我试试吧。”赵正华说。又道：“你可不许再偷偷拿钱给你娘家。”
“行行行，不拿不拿。”
“不是我吝啬不肯帮衬你娘家，确实是因为我们也实在不宽裕。你算一算账，接下来的两年请托儿保姆，你的工资就差不多要捶平了。一家人全靠着我这点儿工资过日子。我们都得节衣缩食才过得下去，实在是腾不出多余的钱来嘛。”
胡舸帆心下明白。赵正华说的是实话。他们这个小家庭，虽说是进了城，可经济一直是捉襟见肘。赵家分家后，老两口就靠赵忠国一个人的工分，二人的生活状况可想而知。明知二老日子过得紧巴，可赵正华极少拿钱回去。因为这个，还惹了赵正明两口子不少夹沙带棒的话。分了家的赵正明夫妇挣了钱粮，大兴土木盖新房子，还美其名曰不靠老子自力更生。苦的还是老两口。
趁着寒假还没满，胡舸帆催赵正华去拜望从前的家长。赵正华到底是人年轻，脸皮子薄，挑了晚饭过后趁黑去。
提着胡舸帆买的一网兜昂贵的苹果，赵正华校长贼头鼠脑左顾右盼地进了公安局宿舍院子。可他不清楚家长具体住哪间屋子，便硬着头皮逮住一个过路的人问。
还没开口，便愣住了。那么大的宿舍院子，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赵正华偏偏逮住的人是东方红小学的前任校长张校长。
“怎么是你？”张校长问。
赵正华呵呵干笑两声，四顾左右。如今，张校长还顶着一顶右派的帽子没摘呢。他不知道怎么和张校长搭话。
“张校长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看我岳母。”
赵正华猛然醒过来，对了，张校长的岳父从前是公安局长，听说是一个老X派。张校长的事，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受了岳父的牵连。
“你来干嘛？”张校长又问。
“呃……我——我四处走一走，逛一逛。”赵正华嘴里胡扯着。
情急之间，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本来就是壮着胆子来办事，心里忐忑得厉害，又碰到张校长。当初张校长倒台，别的人都和张校长一损俱损，只有他不下反升，学校里谣言纷纷。好在他在乡下学校工作，就当作没听见，才逃得谣言之劫。这下，和张校长狭路相逢，想逃也逃不了了。
张校长鼻子里冷哼一声，“你挺会逛的，逛到公安局大院儿来了。”他的眼睛瞟着赵正华手里提的网兜。
赵正华反应过来，提高网兜，说：“一直念着来看望老领导，就是没得空。相请不如偶遇，这不，刚刚在路边买的苹果，就当是给张校长拜个晚年！”
“我不是你的领导。”张校长的话含义丰富。
赵正华听得头冒虚汗。为表示诚意，他将错就错，把戏演到底，坚持把苹果塞到张校长手里，然后像完成了重大任务一般，转身匆匆离去。
一直到跑过一条街，赵正华才停下来。回想刚才的情形，心里很是感叹。真是人生浮沉，身不由己。虽然心疼那一网兜昂贵的苹果，可想着弥补了对张校长的歉疚，心里又好受一点。
正想着，一个人从暗处出来，说：“事情办成了？”
赵正华抬头一看，是胡舸帆。
赵正华才想起今天晚上的任务没有完成。他如实对胡舸帆讲了碰到张经过，胡舸帆听了，虽然也心疼那一袋水果，却也赞成赵正华的作法。
“到底领导过你一场，还提拔了你。我们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墙倒众人推的小人。”胡舸帆宽慰丈夫。
“只是苹果没有了。我们又没钱再买。”
胡舸帆想了想，说：“不怕。春节后我们厂里还要发一次烤火费。等钱发下来了，我们再买。”
然而，还没等到胡舸帆的烤火费发下来，赵正华的停职文件倒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啊？”胡舸帆问。
赵正华沮丧道：“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
“因为你要我去找我那学生家长，结果碰到张校长。有人看见了，说我和X派分子在搞阴谋。”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四人帮不是都打倒了吗？我看好多人都平反了。”
“可张校长的帽子还没摘。”
“我记得上回你说过，张校长的案子已经在办了。那平反不是迟早的事吗？”
“正因为张校长的案子已经在办理，所以才只给我一个停职。不然，哪会这么简单。当然，还好在我自身成分也硬气。”
“那怎么办呢？你会不会被开除啊？”胡舸帆感到背上透心的冷。
“我也不知道。”赵正华喃喃道。他心里也乱极了。戏剧性的事情他看得太多。昨天还是人上人，睡一觉起来，就变成阶下囚的，不是没有过。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他叹了一口气，说：“月静的事恐怕办不了了。”
“如今我们都泥菩萨过江，哪里还有能力帮她！”胡舸帆哭起来。“这都是命。”
赵正华扶住妻子抽泣的肩，安慰道：“不要悲观。没有什么坎过不了。要向前看。”
胡舸帆抬起头，前方一片泪眼迷蒙。
接下来的这个春天，胡舸帆一家人过得百无聊赖。赵正华停职在家，倒是省下了请保姆的钱，因为他直接上任家庭保姆，还兼家庭煮夫。胡舸帆每天回到家吃着热乎乎的饭菜，大力称赞赵正华的厨艺。赵正华越发认真地履行他的职责。一家三口貌似笼罩在甜蜜幸福的烟火气中，其实暗地里都焦心。只是两个人都不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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