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城（17）
星期天，胡舸帆奢侈了一把，去百货商店买了一包有钱人才喜欢吃的饼干，然后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拉赵正华去踏青。
一家人在山林子里晃荡，很有几分清闲。不必面对各种真情假意的关心，不必面对柴米没盐的琐碎，不必颓沉于无用的猜测和忐忑，因为久违的山野风光暂时转移了他们的情绪。淙淙的流水，满眼的新绿，清新的空气，茁壮的新生，让人暂且忘却人间的烦恼，做一时隐居的山人。
赵正华嚼着饼干，说：“人们都想着往城里钻。我看，在这样的地方不声不响地过日子，也挺不错。”
胡舸帆白了丈夫一眼。“如果不需要饼干充饥的话，是挺不错的。”
赵正华笑了。他笑自己的虚伪。前不久，他还鼓励妻子要往前看，可如今他却不敢往前看。他不知道前路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见丈夫颓丧的样子，胡舸帆又心疼。“你不是教育我不要悲观吗，现在自己遇到一点儿坎儿，反倒悲观起来了。”
“安慰别人容易，上嘴皮搭下嘴皮。火石落到自己头上，才晓得烫。”
“我倒是觉得你说得对。没有什么过不了的坎。”
“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嘛。”
“对呀！所以，你别着急！大不了，我养你！”
赵正华苦笑一声：“你养我？你连你和雪雪都养不活，还养我！”
“天无绝人之路！”
赵正华摇摇头。“女人，总是爱盲目乐观。”
一家人在山里游荡得精疲力尽，回到家，门口放着一个背篼。问隔壁的邻居，说是来了一个老太婆，等了他们一下午了。
正疑惑，李素珍从下面的公共厕所一拐一拐地走上来。
“妈，怎么是你？”胡舸帆惊喜万分。李素珍的脚不方便，极少出门，更是从来没来过县城里胡舸帆的小家，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来的。
“我来看看你们。”她揭开背篼面上遮着的布，掏出一包豆子和一只鸡来。这只活生生的鸡终于从狭窄的牢房里解放出来，兴奋地想伸展筋骨，无奈双脚捆着，只好一蹦一蹦地溜达着，头一伸一晃地参观新主人的居住环境。
“你来就来，带什么鸡呢！”
“哦，这里还有一个东西。”李素珍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下午我等你们的时候，一个干部送来的。说是很重要，一定要送到正华手上。”
赵正华连忙伸手去拿，嘴里自嘲着：“他们终于给我量刑了。”
胡舸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紧紧盯着赵正华拆信封的颤抖的双手。信封拆开来，果然是一份红头文件。
“怎么说？”胡舸帆怯怯问道。
“好奇怪。”赵正华抓抓头皮。
“什么奇怪？”
“真的好奇怪！”
“你快说呀，到底怎么说！”胡舸帆性急，伸手去抓文件。
赵正华手一晃，躲过胡舸帆，瞪圆小眼睛：“文件上说调我到教育局工作。”
“啊？”
“这到底算是处理还是什么？”
“调你到教育局工作？干什么呢？清洁工？炊事员？还是别的什么打杂的？”
“既不是清洁工，也不是炊事员，说是到职成股。”
“职成股是干什么的？”
“哦，还有一份文件。——调查结果通报。”赵正华捻开文件，眼睛快速地浏览着。“说是经调查，我的事纯属诬告。”
胡舸帆开心地抱住李素珍，大喊：“妈，你太伟大了！”
“那上面到底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李素珍咧着干得翘皮的嘴唇，问。
“好事啊！天大的好事！正华终于解禁了！——对了，妈，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胡舸帆这才注意到，母亲的神情不似以往的安详。
“我……来看看你们。”李素珍欲言又止的样子。
“月静她们呢？她们为什么不陪你来？”胡舸帆把母亲引起屋。赵正华手脚麻利地送上一杯贵客来才舍得泡的茉莉花茶。
“我让思梅在家里，给胡五煮饭。”
“那月静呢？月静为什么不陪你来？”胡舸帆感到一缕不祥。
李素珍无神的大眼睛深陷进眼眶里，她看了一眼旁边精神抖擞的女婿，说：“月静走了。”
胡舸帆的心又被抓住。“走了？她走哪儿去了？”
“走钱家去了？”
胡舸帆咽了一口口水，她感觉心跳有些不成节拍。“哪个钱家？”
“钱家村那个钱家。”
“……”
“男方叫钱安国。听说上过高中。”李素珍木然说道。
“上过高中？那好啊！——妈，你看，我们当初想着法子赶走赵家沟的狼，就是要给月静留条好路。就算是进不了城，至少也不用窝在赵家沟这样的穷山沟啦。”
赵正华插嘴道：“赵家沟民淳人善，生态安全，已经几十年没出现过狼了哈。”
“呸！赵家沟的狼成群成队！”
“我说的是实话……”
“说实话，你也是狼！一条……”胡舸帆词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洗刷丈夫。
李素珍说：“那钱家还是农民。听说家里很穷。”
“还能有赵家沟穷？”胡舸帆想起公公赵忠国反穿补疤裤子的情形。
“听说他们是钱家村最穷的。”
“高中生呢！不至于全村最穷吧？你听谁说的？”
赵正华说：“至于不至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好啊，过几天放清明假，我们就去看看。”
李素珍摇摇头，说：“她是自已跑到钱家去的。名声上这个样子，我们怎么去？”
胡舸帆愣住了。乡下人重视姑娘的名声，婚嫁一定要媒妁之言，有聘有礼。当年胡报春跑到代家，好歹还有个乔惠站出来充当媒人。胡月静连个做假样子的媒人都没有。当初李素珍公开闹一出高价卖女的戏，挡住了赵家沟的狼，却让全赵家沟的人怀恨在心：且看你找个怎样好的女婿。如今，要媒人没媒人，怀恨的人倒是一大堆，如何有脸面去要人？
一家人在山林子里晃荡，很有几分清闲。不必面对各种真情假意的关心，不必面对柴米没盐的琐碎，不必颓沉于无用的猜测和忐忑，因为久违的山野风光暂时转移了他们的情绪。淙淙的流水，满眼的新绿，清新的空气，茁壮的新生，让人暂且忘却人间的烦恼，做一时隐居的山人。
赵正华嚼着饼干，说：“人们都想着往城里钻。我看，在这样的地方不声不响地过日子，也挺不错。”
胡舸帆白了丈夫一眼。“如果不需要饼干充饥的话，是挺不错的。”
赵正华笑了。他笑自己的虚伪。前不久，他还鼓励妻子要往前看，可如今他却不敢往前看。他不知道前路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见丈夫颓丧的样子，胡舸帆又心疼。“你不是教育我不要悲观吗，现在自己遇到一点儿坎儿，反倒悲观起来了。”
“安慰别人容易，上嘴皮搭下嘴皮。火石落到自己头上，才晓得烫。”
“我倒是觉得你说得对。没有什么过不了的坎。”
“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嘛。”
“对呀！所以，你别着急！大不了，我养你！”
赵正华苦笑一声：“你养我？你连你和雪雪都养不活，还养我！”
“天无绝人之路！”
赵正华摇摇头。“女人，总是爱盲目乐观。”
一家人在山里游荡得精疲力尽，回到家，门口放着一个背篼。问隔壁的邻居，说是来了一个老太婆，等了他们一下午了。
正疑惑，李素珍从下面的公共厕所一拐一拐地走上来。
“妈，怎么是你？”胡舸帆惊喜万分。李素珍的脚不方便，极少出门，更是从来没来过县城里胡舸帆的小家，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来的。
“我来看看你们。”她揭开背篼面上遮着的布，掏出一包豆子和一只鸡来。这只活生生的鸡终于从狭窄的牢房里解放出来，兴奋地想伸展筋骨，无奈双脚捆着，只好一蹦一蹦地溜达着，头一伸一晃地参观新主人的居住环境。
“你来就来，带什么鸡呢！”
“哦，这里还有一个东西。”李素珍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下午我等你们的时候，一个干部送来的。说是很重要，一定要送到正华手上。”
赵正华连忙伸手去拿，嘴里自嘲着：“他们终于给我量刑了。”
胡舸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紧紧盯着赵正华拆信封的颤抖的双手。信封拆开来，果然是一份红头文件。
“怎么说？”胡舸帆怯怯问道。
“好奇怪。”赵正华抓抓头皮。
“什么奇怪？”
“真的好奇怪！”
“你快说呀，到底怎么说！”胡舸帆性急，伸手去抓文件。
赵正华手一晃，躲过胡舸帆，瞪圆小眼睛：“文件上说调我到教育局工作。”
“啊？”
“这到底算是处理还是什么？”
“调你到教育局工作？干什么呢？清洁工？炊事员？还是别的什么打杂的？”
“既不是清洁工，也不是炊事员，说是到职成股。”
“职成股是干什么的？”
“哦，还有一份文件。——调查结果通报。”赵正华捻开文件，眼睛快速地浏览着。“说是经调查，我的事纯属诬告。”
胡舸帆开心地抱住李素珍，大喊：“妈，你太伟大了！”
“那上面到底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李素珍咧着干得翘皮的嘴唇，问。
“好事啊！天大的好事！正华终于解禁了！——对了，妈，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胡舸帆这才注意到，母亲的神情不似以往的安详。
“我……来看看你们。”李素珍欲言又止的样子。
“月静她们呢？她们为什么不陪你来？”胡舸帆把母亲引起屋。赵正华手脚麻利地送上一杯贵客来才舍得泡的茉莉花茶。
“我让思梅在家里，给胡五煮饭。”
“那月静呢？月静为什么不陪你来？”胡舸帆感到一缕不祥。
李素珍无神的大眼睛深陷进眼眶里，她看了一眼旁边精神抖擞的女婿，说：“月静走了。”
胡舸帆的心又被抓住。“走了？她走哪儿去了？”
“走钱家去了？”
胡舸帆咽了一口口水，她感觉心跳有些不成节拍。“哪个钱家？”
“钱家村那个钱家。”
“……”
“男方叫钱安国。听说上过高中。”李素珍木然说道。
“上过高中？那好啊！——妈，你看，我们当初想着法子赶走赵家沟的狼，就是要给月静留条好路。就算是进不了城，至少也不用窝在赵家沟这样的穷山沟啦。”
赵正华插嘴道：“赵家沟民淳人善，生态安全，已经几十年没出现过狼了哈。”
“呸！赵家沟的狼成群成队！”
“我说的是实话……”
“说实话，你也是狼！一条……”胡舸帆词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洗刷丈夫。
李素珍说：“那钱家还是农民。听说家里很穷。”
“还能有赵家沟穷？”胡舸帆想起公公赵忠国反穿补疤裤子的情形。
“听说他们是钱家村最穷的。”
“高中生呢！不至于全村最穷吧？你听谁说的？”
赵正华说：“至于不至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好啊，过几天放清明假，我们就去看看。”
李素珍摇摇头，说：“她是自已跑到钱家去的。名声上这个样子，我们怎么去？”
胡舸帆愣住了。乡下人重视姑娘的名声，婚嫁一定要媒妁之言，有聘有礼。当年胡报春跑到代家，好歹还有个乔惠站出来充当媒人。胡月静连个做假样子的媒人都没有。当初李素珍公开闹一出高价卖女的戏，挡住了赵家沟的狼，却让全赵家沟的人怀恨在心：且看你找个怎样好的女婿。如今，要媒人没媒人，怀恨的人倒是一大堆，如何有脸面去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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