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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淘沙(4)

    见再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胡舸帆不再白费口舌。坐在板凳上,胡舸帆有些失落。好不容易,人托人面托面地帮胡五找的营生,还没正式独立挣钱,就改行了,拜师钱怕是都没挣回来。然而,不改行又能怎样呢?听说如今连那些大厂都不景气了,更别说这些小打小闹的过时行当了。她想起前段日子,在一个国营大厂大门口看见的情景。一群一群的女工,围坐在厂区的空地上,晒太阳嗑瓜子织毛衣,真是大场面呀。她心里还隐隐有些不安的是,她自己的厂里效益也不如从前好了。烤火费,一直是雷打不脱的基本福利,冬天都过了这么久,还一直拖着没发。当然,至于奖金,更是好几个月没领过了。好在,赵正华的收入还算稳定。像厂里的那种双职工日子就难过了。当初,她是多么羡慕他们的呀。三十年河西了。

    “妈呢?也没回来?”胡舸帆问。

    “还在下面呢。”张秀玉回答。

    搬进城后,李素珍坚持不浪费她的营业执照,在租住的楼下摆了个小烟摊儿。别看烟摊儿小,每个月挣的钱不光够李素珍她自个儿开销,还能存下不少钱。李素珍极其节约,夏天不开电扇,冬天不开烤火炉。天实在冷了,最多灌个热水袋,一捂大半天。有时候,热水袋里的水还是向旁边豆花饭馆子里讨要的人家不要的热水。她还特别舍得花时间守摊儿,夏天就不说了,她说反正在屋里也是歇凉,不如在外面歇,空气还通透些。大冬天的,她也守到晚上十一二点。夜市的兴起,给小商小贩们带来了无尽的商机,李素珍挣钱挣得很快乐。可让胡舸帆生气的是,晚上守晚点儿也可以理解,李素珍是每天早晨都五点多钟就爬起床忙着去摆摊,气得胡舸帆直骂她跟胡思梅是一样的讨贱型性格。

    “妈,她不守到十二点,舍得回来哇?”张秀玉撇嘴补充道。

    “这一家子,就你还算正常。”胡舸帆气哼哼说。

    “我不正常不得行呀!哪个来帮我带他!”张秀玉一拉儿子的胳膊,胡绸麦一个趔趄摔进盆儿里,摔得水花四溅,胡绸麦趁机爬起来,水淋淋满屋子乱跑。没穿衣服的轻松感让小家伙感觉十分惬意,他一边跑一边奶声奶气喊妈妈去找他。张秀玉则嘴里威胁着儿子要打死他,手脚却麻利地把洗澡盆拖到卫生间去倒水。

    胡舸帆坐着没劲,便下楼去看李素珍。

    果然,李素珍在街头拐角处坚守着阵地。这两年,她的牙齿掉得利害,脸颊也窝了进去,更显老态了。一见胡舸帆,立刻咧开一张掉了一半牙齿的嘴,笑眯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人民币,提在胡舸帆面前,显摆。她从大女儿的脸色已经看出来,自己即将又要挨一阵埋怨。她想用大钞票堵住女儿的嘴。

    “吃了饭没得哇?”胡舸帆不看母亲手里的钱,看着母亲瘦削的脸,没好气地问道。

    “还没有。”李素珍捏着钞票说。见女儿脸色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又说:“着啥子急哇。”

    “你不饿哇?胡五不在屋头,张秀玉在给他儿洗澡,你莫盼人家带了儿子还给你做饭送下来吃。”

    果然,李素珍脸上浮出一丝失望。随即又说:“不急不急。这街道两边两岸摆满了夜市,啥子吃的没得?等会儿饿了,我喊二两抄手。”李素珍语气豪迈。抄手是李素珍的最爱,价格便宜还包得有肉,算得上是性价比高的高档食品。

    胡舸帆生母亲的气,一屁股在母亲坐的长板凳上坐下来,不再说话。李素珍见女儿不说话,旧事重提,讪讪道:“这可是大钞票,我明天拿去银行存。”说着翻起棉衣外套,从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要把钱藏进去。

    “等等!我看看你这张钱。”胡舸帆喊。

    “你看嘛,这可是新出来的大钞票,一百块哦!”

    “我晓得。”胡舸帆接过钱,凑在烟摊昏黄的灯光下看了又看,又提起来甩了甩,说:“这钱好像有问题。”

    “啥子问题?”李素珍的瘦脸颊猛地僵住,豁着嘴问。

    “你看,它甩起来一点儿响声都没有,这金属压线也软呔呔的,还有,”胡舸帆举起钞票,对着灯光仔细照着,“***的水印也模糊得很。”

    李素珍闭上瘪嘴,咽下一口口水。

    “这钱是假的!”

    “不会哟!”李素珍一把抢过钱。照女儿说的一一辨认过去,确实有问题。她抓着钞票,又颠着小脚到旁边的店里,找人帮忙辨认,一会儿,回来了,干涸的眼眶里泛着水光。

    “这是哪个给你的钱哇?”胡舸帆轻声问。

    “那个砍脑壳的塌鼻娃儿。”李素珍抹了抹眼睛。她因为牙齿脱落而口齿不清,近年来听力也有所下降,把杂痞娃儿说成塌鼻娃儿。

    “那他人呢?”

    李素珍伸长脖子抬起下巴四处张望。“早就走了。买了我一包红茶山。我还补了他九十二块钱。我是说他一来就买最贵的烟,我还心头欢喜他不讲价,心想遇到个干脆人,哪晓得……”李素珍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她不再说下去。她是个要强的人,晓得在街边喊起来不好看,况且女儿又在身边,怕这事成为女儿不要她做生意的理由。

    她只是默默地流泪。泪水从她掉光了睫毛的眼眶淌下来,很小两滴,慢慢地往下淌。

    胡舸帆从身上取出一张餐巾纸,递给母亲,说:“你坐稳当。我去喊二两抄手。”

    李素珍不做声,只默默接过餐巾纸。等胡舸帆喊了抄手回来,李素珍红亮着眼眶说:“砍脑壳的塌鼻娃儿。”

    这一张假钞,李素珍至少要用半个月的早出晚归,才能守回来。

    突然,李素珍大梦初醒般大声喊:“抄手你喊了哇?”

    “刚才就喊了。”胡舸帆说。

    “退了退了!我前天才吃了肉的。”

    胡舸帆晓得,母亲是心疼钱。“又不要你出钱。我给你喊的。”

    “那也不要!不要!”李素珍狠狠道。“快去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