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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淘沙(11)

    被李素珍抵到墙角的胡思梅终于有救命稻草可以抓,她迅速转动着眼珠子,脑子飞快地想着,一个个主意从她嘴里滔滔不绝地涌出来:“一个大活人,还被尿憋死?你有手有脚,可以做的事多了:那,学校门口卖冲冲糕,我看每天生意好得很,肯定能赚钱。还有,妈你也晓得,我们楼下卖卤菜的黄妈,每天摆个摊子,生意也不错。还有开面店,我听说,别看那面店小,也很赚钱——哦,这个不行,这个得要点儿本钱。嗨,我想起来了,我听人说,自从食品蔬菜放开了,现在就是卖小菜,都能赚钱。三姐,这个是小转转儿生意,每天进菜卖菜,本钱少,来钱快——你总不至于买把秤的钱都没有吧?实在是没有,我帮你买,不要你还!”

    李素珍的嘴角溢出一缕笑意。胡思梅看见,心里暗暗松一口气。只要母亲这一关过了,大姐那边也就好说些了。就算大姐还不承认这桩婚事,看在帮三姐的份上,她也该让步吧?

    她抬起头,看见天边一团迟来的朝霞,在周围的阴云映衬中,显得灿烂无比。美好生活,是那样值得期待。

    面店的王大妈端着二两抄手,颤颤微微往李素珍的烟摊送来,快走到摊子跟前,扯起嗓门喊:“胡伯娘,加了好多辣椒哦,不够喊天——”

    长条凳上坐着的李素珍缩作一团,不回答,也不转身。

    “不过估计是够了。”王大妈走到李素珍身旁,想把碗放在柜台上,“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吃辣……”

    李素珍身子往后一歪,倒进王大妈怀里,顺着王大妈的大腿,像一只抽了骨头的画皮皮囊,翻着白眼,软胎胎往地上滑。她的一只手在空气中薅了几下,想抓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抓住,最后落在王大妈脚边。那只手的大拇指新受了伤,包着厚厚的纱布。

    “你干嘛!”王大妈吓一大跳,哆嗦着往后一退,李素珍的身子便像一只失去了依靠的半满的麻袋,趁势倒在地上。

    整个过程,李素珍悄无声息。

    “胡伯娘!你怎么了!你快起来呀!”王大妈喊着,手发起抖来,碗里的汤汁淌出来,滴落到李素珍的身上和脸上,麻袋一般的李素珍毫无知觉。王大妈忙把抄手放到烟柜上,用袖子去擦李素珍脸上的汁水,她突然明白过来,转身大喊:“快来人!快来人呀!胡伯娘不行了!”

    附近店里的人冲出来两三个男子,不明就里的行人也围过来。一个男子跑过来把一根手指放到李素珍鼻孔下面,跑在后面的一个男子喊:“快送医院!快送医院!”那个试李素珍呼吸的男子立刻拉起李素珍就往他背上扯。人群里有人喊:“扯不得!扯不得!老年人摔了扯不得!”背李素珍的男子莫名其妙地看那个喊扯不得的行人,突然像明白了什么,触电似地手一松,李素珍又瘫软下去,伏在地上。

    “那怎么办?”男子问。“总不能让人就这样躺着吧?”

    地上的李素珍脸色苍白,两眼紧闭,仿佛身边这乱作一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面店的王大妈说:“她的大女婿好像在市委上班,要不哪个跑得快的,去喊一声?”王大妈因恐惧和激动,声音都走了调。

    “等他女婿赶过来,人怕是都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又有人说:“现在医院有一种紧急救护车,说是打个电话就来。”

    “对头!打120!打了他们就来!”

    ……

    赵正华骑着自行车赶到人民医院,逮住一个穿白衣服的人问:“请问李素珍在哪里?”

    那人回过头:“哪个李素珍哦?”

    赵正华定睛一看,发现问错了人,她穿着白衣服,但并不是医护人员。他又拉住旁边匆匆走过的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子,问:“刚才送来一个老太婆,晕倒的,请问在哪里?”

    护士一指。赵正华顺着护士的手看过去,急诊科的门廊下面,有一圈人。他拨开人群挤进去,中间有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人,盖着脸。他颤抖着声音问一个正在整理床单的护士:“这位同志,她——”赵正华觉得嗓子干得厉害,他咽了咽唾沫,但什么也没咽下,“她、她是不是李素珍?”

    “你是她女婿?”护士说着,掀开床单。

    赵正华忘了回答护士的话。他看见,床单下,一张苍白发青的脸,像是岳母又不像是岳母。这么多年以来,从来都是正面看站着的岳母的脸,突然这样躺在面前,他觉得陌生而又恐怖。他感觉有一只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不抢救吗?”赵正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头顶飘荡,仿佛又觉得那声音并没有发出来,只是在他的喉头打转转。他挺起胸膛,做了一个深呼吸。

    “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呼吸了。”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这样?”

    “就是啊,一整天都好好的,半下午的时候,她突然喊饿了,来喊了二两抄手,等我送过去,她就……”王大妈哽咽得说不下去。

    “到底是什么原因,走得这样突然?”赵正华极力捋着自己的思路。

    “医生初步检查,有可能是脑溢血,她突然晕倒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去扯了她?”

    人们登时安静下来,有的人悄悄往后退。一个声音说:“你们120的人来了,不也扯了她么?”说话的是先前要背李素珍又被制止的男子。

    护士把床单掀得更开,露出李素珍大半个身子,说:“也有可能是梭状芽胞杆菌感染。”

    “啥子感染?”赵正华小眼睛一睁,露出凶像。

    护士吓一跳,哆嗦道:“也就是破伤风。”

    床单下的李素珍,左手拇指上,还缠着厚厚的、雪白的纱布。纱布是前不久做白内障手术取下来的,被她悄悄带回了家。

    “怎样才能确定死因?”赵正华拉上床单,盖住岳母的脸。他感觉自己的思维逐渐恢复了正常。

    “做尸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