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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淘沙(12)

    赵正华听见自己鼻腔里吭了一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在那个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当胡氏四姐妹赶拢的时候,李素珍已经被送进太平驻留间里。她们围在母亲的床边,痛哭不已。

    胡舸帆是最早赶来的。此刻,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些了,便把痛哭着和啜泣着的妹妹们扶起来,让她们一个个坐到旁边冰冷的铁椅子上,就像小时候带她们玩耍一般。

    “你们听着。”胡舸帆红着鼻子,又抽了一下。“妈走得太突然,我们都没想到。”

    三妹妹胡月静又哭起来,胡报春抹着眼睛,把头转向别处。胡思梅则张大了还在哭喘的嘴,瞪大一双泪眼,看着大姐,等大姐说后面的话。

    “医生说,妈可能死于脑溢血,也可能是破伤风。”胡舸帆又看了背后的母亲一眼。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样器物,无声无息。她的泪又涌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原因?没个准话吗?”胡思梅问。

    胡月静的哭声立刻停下来。她和胡报春都把目光投向大姐胡舸帆。

    “没有。”赵正华接过话。“如果要搞清楚的话,就得做尸检。”

    胡舸帆说:“我和你们正华二哥商量了,尸检我们就不做了。人都走了,还做尸检有什么用?好好的一个人,又是开颅又是解剖的,我想想都难过。”说着,眼泪又汩汩地淌下来。但她立刻就抬起衣袖,把眼泪擦干了。现在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家里唯一的男丁——胡正鹰又不在家,她是老大,她得挑起这个家的大梁来。事情需要解决,但哭不能解决事情。

    她继续宣布她的决定:“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安葬吧。我们把灵堂设在——”

    “等等!”胡思梅喊道。“你刚才说,要搞清楚妈的死因,就得做尸检?”

    “是的。我们把灵堂——”

    “不做尸检了?那怎么知道妈死于什么?”

    “人都死了,做尸检还有什么用。”

    “就是因为人死了才要做尸检!”胡思梅喊起来。“前几天我来看妈,她都还好好的!突然就死了,一个大活人,突然就这么死了!破伤风!可能吗?!——屁话!手指尖尖上那么一点儿小伤口,会破死人?这分明就是医院那些没良心的推脱之辞!他们是在推脱责任!”

    “对头,医院那些人屁眼心心都是抹了墨的!”胡报春咬牙切齿地骂道。

    “报春,你不要这样说。医生和护士他们尽力抢救了的。”赵正华说。

    胡报春凌厉的目光白了赵正华一眼。赵正华一个冷噤,一股冷气袭满背脊。胡报春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个腼腆的少女,更像是一个泼妇了。虽然她偶尔还会悄悄地磨牙。

    “正华二哥,你别相信他们的油诌诌。他们是哄你的!你不是说你来的时候,妈已经停在外面了吗?你看见他们抢救了吗?”

    “我赶来的时候,妈已经停止呼吸了。”

    “对了哦,你并没有看见他们抢救妈。我们都没看见他们抢救妈,这分明是他们在搪塞我们!说不定,妈就是因为他们扯来扯去被整死的。”

    “报春,你不要这样恶意猜测,我们做事说话要实事求是。”

    胡思梅呼地站起来。“我们就是为了实事求是!所以才要求做尸检!我们不能让妈走得这样不明不白!”

    “可是,我字都已经签了。”胡舸帆说。她想尽快结束这无谓的争吵,特别是当着母亲的面争吵——尽管她已经听不见了。

    “你签字了!妈是你一个人的妈吗?这是你一个人说了能算的事儿吗?你和我们商量没有?你商都没和我们商量,你就签字了?你以为你是谁!——胡报春,她跟你商量了吗?没有。胡月静,你呢?也没有。还有,胡五在外面还不知是死是活,他也没有表态吧?——行啊,你不和我们任何一个人商量,就擅作主张!”

    “对头。胡五是儿,这事就算是要签字,也该他来签才对头!”胡月静附和道。

    没想到一向温顺率性的胡月静,也跟着胡思梅按尾巴。胡舸帆心里一急,脱口道:“胡月静,如果照你这样说来,那我们几个今后如果死了,都没人能签字了?——只有你一个人生了儿!”

    “大姐,你这是在咒我们哇?”

    “我哪敢咒你们!我是咒我自己。”胡舸帆感觉头脑发晕。她不想再和妹妹们纠缠。她一心只想着尽快让母亲入土为安。母亲瘦小的身子躺在那里,她觉得心里怕得慌。父亲去世时的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已经紧紧攥着她,让她不得安生。“我们不要再争吵了!妈听着怎么走得安宁!”

    “如果我们不弄清楚妈的死因,她才会走得不安宁!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得有个说法!谁弄死了妈,谁就得承担责任!”胡思梅不依不饶。

    “整这个还有意义吗?”胡舸帆感觉说话都吃力了。她在最近的一张铁椅子上坐下来。椅子又冷又硬。

    “怎么没有意义!如果是医院弄死了妈,那医院就应该赔偿!”

    “那如果不是呢?岂不是白白让妈死了还受一场罪?”赵正华问。

    “那就是送妈来的人!”胡报春接过话。“他们把妈送过来,还不把妈捏过来捏过去的像捏烂泥巴一样?”

    “报春,你这样不好吧?再怎么说,人家救了妈。”

    “救?他们救活妈了吗?要不是他们出手相救,说不定妈还不会死!”

    “那你们的意思就是,为了讹那几个赔偿的钱,把妈拿去……”胡舸帆顿了顿,“做尸检?”她本来想说更难听的词儿,最终她还是没说出口。母亲就在身后。

    “大姐,你别装得道貌岸然的样子!”胡思梅嗤笑。“我们这不是讹,我们是正当要求。”

    “对,赔偿的钱,你也有份。”胡报春补充道。

    赵正华站起来,摆着手说:“你们的妈,你们商量。我不再参言。我申明一句,赔偿的钱,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