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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淘沙(13)

    胡月静站起来,拉住赵正华:“正华二哥,她们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问她们是啥子意思?”

    “她们……”胡月静转头看着二姐和四妹,“反正她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再商量商量吧。”

    “我看没什么好商量的了。”走到门口,赵正华转回身,说:“做人,该有气节的时候还是得有一点儿。”

    赵正华走出去,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弥漫着阴深的气息,仿佛李素珍还在呼吸,只不过,吐出的不是热气……

    胡月静看看胡舸帆,又看看二姐和四妹,怯怯道:“如果大姐他们不要,我也不要吧。”

    “胡月静,你……”胡报春瞪了胡月静一眼,低声道:“叛徒。”

    “大姐说字都签了嘛。”胡月静小声嘟囔。

    胡思梅说:“三姐,你不要被他们带偏了。我们不是想那几个赔偿的钱,我们是为我们可怜的妈主张正义。”

    “对,我们只是不想让妈走得不明不白。当然,如果顺便得几个赔偿金,也不是坏事。”胡报春小声说。

    胡舸帆站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屁股冷得像两砣贴在身上的生铁。“你们商量吧。商量好了告诉我结果。我只希望尽快把妈安葬下去。”说完,她吃力地打开铁门,挤出门去。

    铁门咣当一声响,震得胡舸帆耳膜一阵刺疼。

    外面,已经天黑。初夏的风潮湿裹着热气,扑在脸上,有一股粘粘的咸咸的感觉。胡舸帆想,海风大概就是这种味道吧。什么时候,去海边看看。

    最后,胳膊没有拧过大腿。医院以直系亲属已经签字为由拒绝了胡思梅等人的尸检要求。同时,胡月静还顾忌着,如果搬到胡思梅的租住小屋里,就会每天面临楼下面店王大妈等人的目光。她甚至听到有人传话,说下面有人说了,如果他们胡家人一定要追究李素珍死因不放,那他们也不会客气。

    人总归是要走夜路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鬼?

    最后,事情不了了之。受到惩罚的既不是医院的医护人员,也不是当初出手救人的邻居们,而是胡舸帆夫妇。

    在新男友白正兴的帮助下,胡思梅伙同胡报春和胡月静,商量安排了母亲的一应后事。她们把胡舸帆夫妇直接排除在外。她们的理由铿锵有力:胡舸帆和赵正华不配来送母亲。但是,份子钱胡舸帆不能少。

    于是,连灵堂都被戒严了。

    后来,一个有威望的长辈力劝,她们才勉强同意胡舸帆和赵正华可以来披一下麻戴一下孝,烧几叠纸钱。安葬择了期,坟地也选了方向,但没有任何人来向胡舸帆夫妇核实他们的生辰八字,也就是说,有可能,她们根本就没有把胡舸帆夫妇列入到择期择地的考虑范畴。胡舸帆貌似直接被踢出了胡氏族谱。

    长辈问胡思梅:“墓碑上刻哪些人的名字?”

    长辈不放心,担心三姊妹做过了。她表面上问刻哪些人的名字,实际上是怕不刻胡舸帆夫妇姓名。

    “我们商量了,不立碑。”胡思梅朗声回答。

    长辈不再言语。

    短松岗上,便又多了一堆无碑新坟。

    张秀玉吃力地把儿子的洗澡水拖进简陋的卫生间,倒掉。她直起身子来,腰间一阵麻木,腰似乎已经不是她的腰了。

    有敲门声。

    张秀玉看了看墙上破旧的挂钟,已经十一点过一刻了。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敲门?婆婆才走没多久,不会是……她心里一阵发毛。

    卧室里传来儿子的喊声。胡绸麦胆儿小,从来不肯一个人睡,总是要等妈妈上床了,他才肯闭眼。张秀玉在墙上一张毛巾上快速地擦擦手,跑出黑洞洞的卫生间,准备进屋关灯睡觉。

    敲门声又响起。这一次,张秀玉心子都蜷紧了,敲门声很清晰,不像是鬼。最近听说好几起入室抢劫的事。难道有人晓得她屋里没男人,行凶来了?

    张秀玉不知所措。她抓住灯绳的手紧攥着,拿不定主意关灯还是不关灯。关灯吧,万一歹徒进来她看不见怎么办?不关灯吧,万一歹徒进来,她母子二人岂不是直接暴露在歹徒眼里?

    “妈妈,妈妈——”儿子的喊声比刚才更加焦虑。

    “不要喊!”张秀玉压低声音呵斥。

    “儿子,快开门!”门外,一个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声音喊道。

    “你是谁?”

    “是我。”

    张秀玉拉开门。门外,果然站着胡子拉茬的胡正鹰。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张秀玉扑进丈夫怀里。一双手臂抱住她。她闻到,这个怀抱透着一股浓烈的馊臭味道。

    “你吃晚饭没有?”

    “我已经好多顿没吃了。”

    张秀玉连忙说:“屋里还有半把干面,我煮给你吃?”

    胡正鹰点点头。张秀玉钻进狭小的厨房。她麻利地打开燃气罐,烧上一大锅水,又从碗橱里取出那半把干面来。她听见丈夫在屋里走动的声音,这脚步声虽然有些拖沓无力,但好歹总是有声响了。她觉得温暖踏实。

    “妈屋里那相框怎么回事?”身后胡正鹰问道。他的声音疲惫中带着焦虑。

    张秀玉忙碌的手停下来。她缓缓回过头,看着憔悴得脱了人形的丈夫。眼泪从她眼眶溢出来。她抬手把泪擦掉。

    “妈,上个月走了。”

    “我走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胡正鹰的眼睛里有火冒出来。

    “他们说,有可能是破伤风,也有可能是脑溢血。因为大姐签了字了,就没有做尸——”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脆生生地拍在张秀玉脸上。紧接着,张秀玉的头发被胡正鹰一把揪住。“你个X婆娘,老子喊你在屋头照顾好我妈,你就是弄个照顾的吗?!”胡正鹰像发了疯一样对妻子拳打脚踢。“破伤风,妈好好的,怎么就会突然得了破伤风!我看就是你看不惯妈,故意整她。你个杀人的婊子!老子今天不揍死你不是人!”

    张秀玉被攥着头发,直不起腰来。她一边拳打脚踢回击丈夫,一边挣扎着大喊:“是她自己用刀不小心伤了手,才得破伤风的。和我没有关系!医生还说,也有可能是脑溢血……”

    “脑溢血,我看就是你把她气出的脑溢血!你整天懒X懒X不尽孝,儿媳不像儿媳,妈不像妈,你晓得妈看不惯你,就趁老子不在,报复她!老子今天揍死你!”

    胡绸麦听见外面的声音,一骨碌滑下床,光着脚丫跑出来。看见父亲和母亲——这世上他最亲近的两个人,打作一团你死我活,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张小嘴张得溜圆,眼睛珠子快要鼓掉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回醒过来,撅起小屁股用他最大的声音喊:“不要打!你们不要打了!”

    他的声音如同螳臂挡车,水入大海。

    啪!茶几上的玻璃杯子被母亲的屁股抵下来,摔在地上,摔成一地亮晶晶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