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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慕禹倚在了床尾。

    衣柜后传来的敲衣柜的声音。

    “殿下?”

    “主子,小殿下醒了?”

    “主子,你让小殿下等会儿出来,属下还没穿上衣服呢……”

    南奕系好里外衣裳的带子,打开了衣柜。

    “殿下,刚刚黄舒的人来了。”

    沂俐吃力地直起身。

    她不小心拉扯到了手腕脚踝处的伤口,也只是吃痛地皱了皱眉。

    “南奕,冷。”她皱眉,抬起头,流露出的是奶猫一般天真纯净的眼神。

    她的目光越过南奕,落在了他身后披着棉被光腿光脚站在地上的慕禹。

    “那是你的护卫?”

    “嗯。”

    “是黄舒干的?”

    南奕扶着她慢慢起身,就在他松开沂俐胳膊的那一刻,她猛然倒了下去。

    站在南奕身后的慕禹惊得松开了被子,被子滑落,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随后猛然反应过来,在地面上随意捞了一件衣裳草草套上。

    “殿下。”南单膝跪在地上,抓住了她的手腕,“很疼吗?”

    沂俐抬眸,直勾勾地盯着南奕,神色中浮现出了一些十几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恐惧:“我……是不是站不起来了?”

    南奕避开了她的目光。

    “慕禹,去请林太医。”

    沂俐的脑袋埋在了他的胸口,温热的液体沾湿了他胸口的衣裳。

    “别哭了……别哭。”他手忙脚乱地扶起她,擦去了她面颊上的泪水,“等林太医来了,咱们再说,好不好?”

    “不用他来了。”沂俐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那天我感受到了,手脚皆断武功被废真气被抽。”她擦去流淌到了唇角的泪水,“我能捡回一条命都是万幸了,是不是?”

    南奕缄默不言。

    “是不是黄舒?”

    “殿下……这个……还没查清。”

    “我睡了几日?”

    “五日。”

    “五日都不曾查清?”她冷冷一笑,“那些人是从阴曹地府钻出来害我的不成?”

    南奕抱起她,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

    “你放开我!”

    “殿下,您还是先安心养病,林太医一会儿就来了。”

    她苍白面容上有一两道伤口留下的伤疤尚未消去。

    “南奕,我不会……真的废了吧?”

    “别瞎想。”南奕蹙起眉头,“太医一定能治好你的。”

    “再说吧。”她蹙眉,“太医人呢?”

    “恐怕……在照顾孩子。”

    “孩子?”她惊恐地压低声音,“谁的?我不过昏迷了五日,你们谁连孩子都有了?”

    “夏蘅湘的。”南奕眉眼间泛起一层温和的笑意,他帮沂俐掖好被角,撩开了她脸颊便一抹长发。

    “夏蘅湘孩子不过六月半,你们……究竟干了些什么?”

    她摸了摸因激动而滚烫的面颊:“你们除了对夏蘅湘动手,你们还干了些什么?”

    “殿下昏迷第二日,格物书院院首李立在城外河边失足落水溺亡,第四日夏妃小产,第五日当朝皇后于庭治殿自尽。”南奕不着任何感情地描述,起身,开门,“所以,殿下从此刻开始自由了。”

    林太医提着药箱进了屋子。

    “小殿下,您醒了?”

    沂俐微微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多亏了林太医,我才能捡回一条命。”

    “无碍。”林太医将药箱放在了桌上,“殿下的伤还需静养。”

    “我问你。”她无所谓地笑笑,“我武功废了我知道,但我手脚……能养好么?”

    她虽笑得云淡风轻,但窄窄的肩膀紧紧绷住。

    南奕立在床边,垂下了脑袋。

    林太医翻动药箱的动作微微一顿。

    “下官……尽力而为。”

    一阵狂风卷着嫩叶吹开了小屋的窗户,嫩叶飘落在地面,狂风吹落梳妆台上放着的花瓶。

    花瓶落地,碎裂,瓶中枯萎花朵落地,沾着瓶底的一点水。

    不知何处也不知何物,也碎了。

    沂俐怔怔盯着地面上那一团狼藉,半晌,笑了。

    “那就……全看林太医了。”她无力地笑笑,“能不能康复无所谓,至少……我的命是林太医捡回来的。”

    “这么算下来,你们父子俩把本殿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两次。”她轻轻松松地倚在了床上,目光依旧落在那一地碎瓷片上,“我是不是不该奢求太多?”

    “小殿下不必如此悲观,臣会尽力而为的。”

    “好。”她笑吟吟地拉住了南奕的袖子,“南奕哥哥,我冷。”

    “臣这就去给殿下搬炭盆去。”

    “不要。”她拽住了南奕的胳膊,厚着脸皮望着他,“你能不能……抱着我?”

    “嗯?”南奕微微怔住,立在一旁的林太医期期艾艾地嘟囔了一句,挑了挑眉,留下了一罐药膏,强忍着笑退出了屋子。

    “殿下,别闹了。”南奕看着她手腕上的伤口,也并不敢扯动衣袖,“林太医说了,您需要静养。”

    “我手疼。”她哭丧着脸,“就是你刚刚扯衣服拉到我伤口了。”她撇嘴,“你去把那药膏拿来。”

    她抖了抖油腻腻的头发,揭开了手脚上缠着的布条。

    那些触目惊心整齐到令人发指的刀剑伤口映入眼帘,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下手这么狠的么?”

    南奕瞄了一眼她的伤口:“五日前你满身血污被送入碧澄居,可比这个恐怖多了。”

    沂俐懒洋洋地躺在了床上:“上药。”

    “等下。”南奕避开了女孩儿灼热的目光,“臣去把挽翠找来。”

    “挽翠啊?”她侧躺在了床上,“挽翠不是也受伤了么?”她懒洋洋地瞥了南奕一眼,“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南奕叹了口气,躲开了她钩子似的目光,跪在了她的床边:“殿下,那……还是让臣来吧……”

    她笑吟吟地躺了回去,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

    他的掌心,滚烫。

    但很舒服。

    “慕禹事情做得不干净。”

    “怎么说?”

    “否则黄舒怎么会查到碧澄居来?”

    “可能……也只是怀疑。”

    沂俐咬着下唇,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

    “你熬了整整五日?”

    南奕给她上药的动作顿住。

    沂俐倏然睁眼。

    “你当真熬了整整五日五夜?”她入鬓长眉轻挑,一向端庄的面容上竟生生显出几分轻挑来,“你不累?”她盯着南奕那双熬的通红的眸子,“上完药你就去歇息吧。”

    “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慢着。”她笑笑,向一旁挪了挪,“你回府还要好久,不如就在碧澄居歇息吧?”

    南奕愣了愣。

    “殿下担心得是。”他浅浅笑了,“臣这就去找一间空屋子歇息。”

    “没事。”她又向着一旁挪了挪,狡黠双眸不断搜寻着南奕躲闪的双眸:“这点位置,你能躺下吗?”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

    “殿下,这……怕是于礼不合。”

    “礼?”她嗤笑,“礼可以改啊。”

    她抬眸,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南奕哥哥,我年幼时生病,你都是会守在我身边的。”

    南奕心软了软,坐在了她床边,手压在了她的被角上。

    “好,臣守着殿下。”

    “可是我好冷。”她蠕动着靠近了他,脸在他小火炉似的手上蹭了蹭,“你摸摸,是不是很冷?”

    南奕的手缩了缩。

    “若是殿下觉得冷,臣再去搬一个炭盆来。”

    “不要。”她蹙起眉头,“再搬十个来我还是会手脚冰凉。”

    南奕无奈,抓起了她的手。

    沂俐试探性地向一旁挪了挪。

    “南奕哥哥,你还是歇息一会儿吧?”

    南奕笑得依旧温和,他低头,理好了被沂俐滚得乱做了一团的被角:“殿下不是想让臣暖手么?”

    “这不矛盾。”她暗戳戳又挪了挪,“南奕哥哥不仅可以暖手还可以……呃……比如温席?”

    南奕耳尖通红。

    “殿下,这……”

    “嫌弃我?”

    “臣不敢。”

    “可是我真的很冷嘛……”她晃了晃他的手,“我保证不对你动手动脚。”她举起一只手发誓,“如果我对你动手动脚,我保证那是我最后一次对你动手动脚。”

    先把人骗上床再说……

    南奕无奈,犹犹豫豫躺下碰到床板时,沂俐半个身子压了过来。

    她的面颊在他的心口处蹭了蹭。

    他的耳朵火烧一般红了。

    她轻轻一笑,温热气息吐在了他的脖颈处。耳垂那一点珊瑚色蔓延到了他的面颊上,逐渐形成燎原之势。

    “嘶……”她的手动了动。

    南奕猛然僵住。

    “别动。”女孩儿娇娇软软的声音传来,“手疼。”

    他为了不让她手疼,只能任由她不安分的爪子在自己胸口胡乱摸索。

    摸累了,也只能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将脑袋靠在他的肩窝处,枕着他的胳膊,带着笑意睡了过去。

    南奕笑笑,松开她的手,叼住了她的腕脉。

    果然,如林太医说的那般,真气被抽去,抽得一干二净。

    那寒毒和蛊毒在她体内岂不是……

    南奕不敢想下去。

    笑意收敛,他轻轻抚着她的脑袋,活动了一下胳膊,抓住了她冷冰冰的手。

    算了,在鬼门关外走了两遭,区区寒毒与蛊毒,想来也算不上什么。

    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一双天真无辜的眼,睁得大大地,俯视着他。

    “南奕哥哥,你醒了?”

    南奕慌乱坐起。

    “酉时三刻。”沂俐起身,趴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敛衣坐起,“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南奕背对着她捡起散落在地面上的外袍:“殿下,您不如搬到臣在沥城安置的那间小院中,如何?”

    “可以吗?”女孩儿静静看着他,“我觉得挺好的,我可以现在就去么?”

    “好。”南奕系好了外袍衣带,转过身来,俯身将她抱起,“咱们现在就去。”

    女孩儿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她抬头,看着南奕流畅的下颚线,笑了笑,随后在他的脖颈处轻抿了一口。

    “你陪我?”

    “嗯。”他低头,明亮眸子里漾着的一泓秋水映入了他带笑的眸子里,“宁府中有地道通往小院,臣定会日日陪着殿下的。”

    酉时三刻的碧澄居,冷清得很。

    南奕长袍委地,他抱着沂俐,从碧澄居后门口的地道进了一间人烟稀少的小院。

    两人上了停在小院内的马车。

    马车辘辘驶出小院,沂俐透过被春风吹起的窗帘向外看去,无意间瞥到蹲在小路转角处的一群乞丐,她捂好了帘子,笑笑。

    “外面那些乞丐,有点奇怪。”

    “嗯?”

    “指甲很干净。”她抬手,晶莹的指尖在车内昏暗烛光下泛出淡淡金黄。

    南奕点点头,呼哨一声,暗处飞出几名暗卫。

    那几名“乞丐”腰间弹出了利器。

    “果然不出殿下所料。”南奕从那帘子撩起的那一抹缝隙里看去,“确实有问题。”

    沂俐耸耸肩,闭上了眼。

    “先废了他们武功,断了他们手脚,再杀了他们吧。”沂俐猛然睁眼时,杏眸闪烁,带着笑意,“有些苦,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受着,是不是?”

    “殿下说的是。”南奕坐在她对面,欠了欠身,“这恰好能让对殿下动手的人,自己走出来。”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披着大氅捧着手炉,抿嘴笑了,“我就是不痛快,我也想让其他人体会一下我的不痛快,我就是想看看这些人若是被断了手脚,抽了真气废了武功,还能活多久。”

    南奕垂下眸子,微微笑了。

    “好,都依你。”

    “慕禹。”

    蹲在马车车顶的慕禹从后窗处探入了脑袋。

    “属下在。”

    “都听见了?”

    “是。”慕禹看着沂俐,肃然起敬,“论折磨人,还是小殿下在行。”

    沂俐唇角带笑,懒洋洋地睁眼,瞟了他一眼。

    南奕汗涔涔地朝着这祸害使了个眼色。

    伴随着剑鞘刮擦在石砖地面声,沂俐闭上了眼,静静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惨叫。

    南奕望着她嘴角逐渐浮现出的张狂笑意,默默低下了头。

    听挽翠说她那日没有呼救。

    马车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见惯了尸体鲜血的南奕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那得有多痛啊……

    他垂眸,藏在遮掩不住的怜悯。

    她要强,他知道她要强,她也知道他知道她要强。

    她很强,他知道她很强,她也知道他知道她很强。

    强者不需要怜悯,只需要协助。

    而现在能协助她的,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