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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乞丐

    牢狱位于县衙西南方向,跨过两道厚重铁门,穿过阴暗潮湿的囚牢,最里面连日光都照不到的禁锢之地便是死牢。

    里面密不透风,无窗亦无风,连空气都是浑浊的,杂糅着各种气味,腐味、霉味、血腥味。

    饶是已经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但见了这人间炼狱,程若嘉心里还是泛起一阵恶寒。油灯移来,昏暗地亮光照在牢里,她勉强看清地上躺着一人。全身黑衣,手脚应该是缠了布,但这布早已和干涸的血和衣服粘在了一起叫人难以辨出。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完整,头也肿得不成人样。

    萧狄道:“怎松了绑?”

    侯在一旁的庄福道:“他现在昏迷,一时半刻醒不了,就给他松了绑。”

    程若嘉拿着手中的油灯往旁处移动,心寒道:“都这样了还有捆绑的必要么?也不可能逃……”

    蓦地,看到一处狰狞伤口,手一抖险些没拿稳油灯,晃得灯芯噼啪爆出一串火花。

    视觉上的冲击实在是太大。“……手指、他的手指被你们弄没了?”

    庄福摆手道:“我们才没这么变态!”想了想又道:“我们最多就是砍人手指,而他是……”

    “让他自己看。”萧狄轻斥,被截了话头的庄福立马收了声。

    程若嘉忍着惧意上前探他鼻息,尚留一口气。蹲下给他把脉,脉象十分微弱,是失血太多的缘故。

    几处断指还兀自流着血,程柔寻思先止血了再说,她提起对方手凑近油灯仔细查看伤口,悚然发现断指处并非是齐齐斩断,而像是被……动物撕咬扯断!

    霎那间,某种令人发指的、惨绝人寰的片段犹如恶之花轰然绽开,腾腾怒火窜上脑颅,程若嘉愤然抬头,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们还算是人吗,就算他是个囚犯,也不该用如此泯灭人性的手段折磨他!”

    庄福被骂得一愣,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萧狄,却见萧狄并没有动手去捏碎她那纤细的脖子,不禁松了口气,猛地又觉得不对,定睛再看,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狄他居然没有生气!脸上波澜不惊,但眸子却亮得异常的明亮,没有藏好的情绪化为潋滟波光,如烛光点点落入幽潭。

    庄福愈加悚然,连忙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时那一抹神采已然不见。果然是自己眼花了。

    萧狄垂眸藏着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曾今听到过相似的话。

    “你们还是人吗?就算它只是狗,也不该用泯灭人性的手段折磨它。”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他才注意到了她,也正因为这一句话,开始了二人的相识,才有了后面她的万劫不复、他的永坠噩梦。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此时他垂着眼眸,睥睨了她一会儿,淡淡道:“还算有点眼力,不错,他的手指确实是被咬断的。你要不猜猜,是谁咬断的?”

    程若嘉顷刻便从他言语中读出了重要的信息,黑衣人的断指并非他们造成的,那么是怎么回事?

    一名狱卒过来送油灯,暼见程若嘉正提着黑衣人的手腕蹙眉凝思,目光就落在了断指处。似乎是勾起了什么可怖的回忆,猛地扭头一阵干呕不止。

    两盏微微烛光映出淡淡的人影。程若嘉望着地上黑衣人的两个影子部分交叠一起,突然一种更为荒诞、惊悚的可怕念头在脑中崩裂炸开。这种念头如同火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亦藏无可藏。先前的话全部明朗了起来。

    “……乘他现在昏迷,就给他松了绑。”

    “……我们最多就是砍人手指,而他是……”

    “……你要不猜猜,是谁咬断的?”

    程若嘉猛地松了他的手,如避之蛇蝎,骇然道:“他是自己咬掉了自己的手指?”此言一出,头皮一阵发麻。

    庄福做了个哇的口型,佩服道:“李小牛你行啊,这都可以看出来。就是有一点我老庄补充下哈。这家伙不止是咬掉了自己手指,还吃了它。”

    提灯的狱卒又是一阵干呕。他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啃鸡爪鸭爪了。就在前夜,正是他当值,死寂的牢里传来吭哧吭哧嚼骨头的声音,他当时还纳闷谁在啃骨头,细想又觉得牢饭里又不见荤腥,哪有骨头可啃。

    于是他提着灯走过去,只看见这黑衣人盘腿坐在地上低着头双手似乎捧着某物,正吃得津津有味。

    “喂!”他喊了一嗓子,黑衣人停止咀嚼静止不动,就在他准备再喊一声时,只见黑衣人缓缓抬起了头,就是这诡谲的一幕,成了他现在挥之不去的噩梦。

    诡异的笑,半截骨头露在嘴外,血污从半张的嘴里流下,受伤鲜血淋漓,他啃食的竟然是自己的手指!

    庄福还在继续道:“这家伙像中了邪似的,啃自己的手指吃自己的肉,若不是将他捆住,只怕会把自己给生吃了。”

    说话间,黑衣人蓦地睁眼,伸手就去掐离他最近的程若嘉的脖子。程若嘉都来不及反应,就被萧狄一手拉起闪开,一脚将黑衣人踢开。

    程若嘉从萧狄的怀中抬起头来,惊魂未定。望着在地上滚了几滚的黑衣人,道:“他会死的。”

    萧狄沉着面色,森冷道:“是他找死。”

    庄福手刀劈晕黑衣人。“还没死,就一口气吊着还能这么折腾。”他拍了拍手回头看了这边一眼,突然嘿嘿笑道:“小牛,这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你脸,若只看身段,还真像我们大人搂着的是一位姑娘。”

    程若嘉慌忙退后两步。佯怒道:“老庄,你瞎说什么。”一边说一边朝着黑衣人挪过去,萧狄突然伸手拦住她。

    程若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别的情绪,自己竟也不敢抬头去看,只得望向黑衣人的方向,“大人叫我过来不就是看他伤势的么,我不过去怎么看?”

    萧狄缓缓放下手,只道了句“嗯。”像是允许了。

    程若嘉这才过去重新诊脉,“他是什么时候这样的?”

    庄福指了指衙役,示意他来回答。那名衙役道:“昨儿白日还好好的,人也蛮清楚的。”

    “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衙役想了想,不以为意道:“好像就是昨儿开始,变得很暴躁,很兴奋。但在死牢里关着的人很多时候也会这样。”

    程若嘉瞥一眼他,道:“但其他人不会口吐白沫吧?”

    庄福也看向他,道:“有这回事?”衙役将头压得更低,抖着声音道:“是、是有这件事。但小人、小人以为是这人伤得太重导致的,所以,所有就没有禀告了。”

    庄福似乎要再教训,程若嘉打断了他,“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此世有一种药曰五石散,称是可祛病强身,但实际服用者却是为了济其色欲。且此药服用后有着强烈的成瘾性,久服成瘾发后也是口吐白沫,不能舒缓甚至还会自残。但有一点她想不明白:咬断自己的指骨经脉,神智不清时一根尚可,但手指全被自己啃食殆尽,这其中必然经过长的时间,很深的痛苦,五石散真能让人完全沉迷于自残之中而无法清醒?

    被捆个结实的黑衣人悠悠醒来,五官扭曲,嘴里混着鲜血含糊不清的喃喃:“杀了我、杀了我吧。”

    程若嘉见他表情痛苦,失了指头的仿佛已腐烂发臭的的双手抖得厉害,似濒死的鸟的爪在在空中徒劳的抽搐。

    医者仁心,但她对瘾君子却是没有半分的同情,自己若甘愿堕落,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道:“现在痛了?啃自己指头的时候不知道不痛吗?”没有丝毫的怜悯。

    黑衣人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看着她,有恨意,有乞求,有不解,“什么我自己啃掉的,不是的,不是的……是被你们砍掉的。”他以为程若嘉与萧狄是一伙的。

    狱卒辩道:“就是你自己吃掉的。”

    黑衣人笑得在地上两边翻滚,这笑竟是比哭还难看:“你们大周人敢做不敢当、懦夫!”

    狱卒:“你……”

    程若嘉怒道:“你没有脑子吗,你这断指处哪像是被砍掉的?你仔细想想,你前一夜做了什么?”

    黑衣人上半身绑成了粽子,当然是没法去看自己的断指,但不知为何心里隐约生出一丝不确定来,却还固执道:“我能做什么,还不是睡觉!”

    那一犹豫和不确定悉数落在了程若嘉眼中。程若嘉缓缓地,说出的每个字像是淬了毒:“药瘾发作后记不得干了什么?那嘴里的肉味还有吧?舌头舔舔,可能还有些碎骨头渣滓,想起来了吗?”

    黑衣人双目赤红,似乎要渗出血来,“……我……我……”

    程若嘉不耐烦道:“好啦,安静些,且让我静静给你把把脉,看还有没有得救。”

    “我已经这样子,还可能愿意活下去吗,哈哈哈哈。”黑衣人疯癫惨笑。

    程若嘉抽了一根银针重重扎下去。黑衣人瞬间止了声,身子也瘫软了下来。

    程若嘉耸肩道:“终于安静了。”扭头看萧狄,却吓了一跳。不知何时,萧狄已经站在了身后,此时也正看着她。

    “大人……”仿佛若是与他对视,心里的想法就会被对方看穿。于是只得垂眸,让自己镇定下来,“……我需要安静地给他诊脉,才有救活他。”

    萧狄道:“你是想让我们都出去?”

    “……是。”程若嘉道。只有你们都离开了,才能实施自己的计划。

    “这东西是不要命的玩意儿,你跟他单独待一起?”庄福惊道。

    “他都被捆成了粽子,而且我给他扎了针,不睡个半个时辰是醒不来的。”

    须臾萧狄道:“老庄,我们出去。”

    庄福:“可是……”

    萧狄走出了牢房,与程若嘉并排而立,铁栏相隔时停下脚,头未动目光却侧移过去:“有事情记得叫!”说完大步离去。

    庄福也停在了这个位置,扭头指着程若嘉:“你……哎”无奈一跺脚,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