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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从微的选择

    李从微家现在所住的宅子,是她高祖李焕之传下来的。

    别看她祖父李衍昌排行老四,却是李焕之这一脉实际的当家人。原因无他,只因李衍昌这一辈中,他是医术最好的那个。

    这座宅子颇有些年头了,当初建的时候是典型的五进宅院,后来分家,将宅子一分为二,前面三进加两个东西跨院是李衍昌家,后面两进改成了朝北开门,住的是李衍昌的叔伯和堂兄弟们。

    李从微穿过天井,直奔主院。

    山里潮气重,家家烧地龙,因此屋内都铺了厚厚的木板,高高垫起。这屋地一高,门槛儿也高,李从微脱了鞋,悄悄掀开帘子往里迈,结果不小心踩到裙摆,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屋里正在说话的父子三人闻声看了过来,见来人是李从微,李衍昌立刻出言训斥:

    “姑娘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爷,大伯,三叔。”进了门,李从微照旧先跟长辈们打招呼,然后站到一旁假装伺候茶水。

    这是她每天主要的消息来源。

    如果她爷打发她去厨房帮忙,说明这事不能让她知道。

    如果她爷默许她在边上端茶倒水,说明这事她能听。

    而今天的事情,似乎与她有关——她爷居然招手叫她过去。

    李从微走到李衍昌跟前,老爷子叹了口气,半响没有说话。李从微心里直打鼓,不自觉的开始心虚——她想到了李澜。

    破天荒的,李衍昌没有张口就训斥孙女,而是语重心长地问她:

    “从微啊,以后真不打算学医啦?”

    打从李焕之的祖父那辈起,他们这一脉就世代习医,李从微也不例外。她自幼聪慧,天资过人,三岁熟记医经,五岁能辨草药,七岁时,已经跟着她祖母沈诚给人瞧病了。

    直到五年前,沈诚病故,李从微从医的心也跟着熄了。她再不碰医书药石,为此张氏打断了三根扫帚。家里人什么法子都想了,但李从微执拗的很,说什么也不肯再学。李衍昌只好作罢,总不能真把孩子打死。

    上个月,族长李峥找到李衍昌,给他出了个主意:让李从微跟着李澜去江州。

    李峥的原话是:“她不是一直想出去么,让她去,条件是必须继续学医。阿启(李衍昌的字),从微是你孙女,难道你眼看着毁了她?”

    “可…从微毕竟是个闺女家,跟着澜哥儿…不像话。”闺女不像小子,李衍昌得为孙女将来考虑,万一姜家因此不喜从微…

    “从微是李家的姑娘,不是一般的闺女!”族长当久了,李峥自带一股威严,“再说,不是还有你家老大和老三跟着。侄女子跟着亲叔伯,就是他姜家也说不出道道儿!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李峥放缓了语气,“当初媛姐儿也是她自己选的,你还想重蹈覆辙!?

    阿启,咱们都老了,你家老二就这么一个闺女,”李峥抬手拦了一下李衍昌,“即便他再有孩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长起来的。你也别跟我提隆徽(李从微堂兄),他不是那块料。”

    李衍昌苦笑,即便自己同意,大儿媳也死活不会撒手的。

    “族里的意思是让从微试试。无虞(沈清的字)跟我说过,这丫头灵,学什么都快,阿启,孩子们都大了,你还能留她几天?”

    李衍昌思前想后,又找了两个儿子商议,于是有了刚才这一问。

    李从微垂着头,沉默不语。祖父的屋子里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从微知道,这是祖母的手艺。

    “你爷问你话呢,”李祚厚边说边给侄女使眼色。

    李从微继续沉默。

    沉默,就代表着“不”。

    “罢,既然你不愿意,那就跟着你舅公好好制艺吧,”李衍昌转头又跟三儿子道:“你去跟澜哥儿说——”

    李从微猛的抬起头,就看见三叔正冲自己瞪眼努嘴。

    李从微又看向大伯,一向古板严苛的大伯居然在笑!

    “——从微就不跟着他们去了。”

    “去哪?”李从微紧接住李衍昌的话音,“爷,去哪?”

    李衍昌沉着脸不言语,李祚厚接过话头,“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出去,你爷允了,但是有条件。”

    “啥条件?”李从微两眼放光。

    “你要好好学医,不能把本丢了!”李祚弘又恢复了一贯严肃的做派。

    “我没有…”李从微小声咕哝。

    “你别犟!你不学,不是忘本是什么!”李衍昌指着李从微,“你赌气也好埋怨也罢,难道不学医,你奶就能回来了?”

    李从微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李衍昌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你奶为你,命都没了,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李从微红了眼眶,哽咽着质问:“学医有什么用!还不是…”

    会死。

    “不学就不用死了?还是学了就不用死!”李衍昌激动的拍着桌子,“哪个说学了医的就是神仙,还是菩萨!”

    “可连自己家里人都救不了,学医有什么用!”李从微哭着嚷道。

    “没用,没用你能长这么大!”

    “我知道你们都怪我!大伯娘也怪我,我娘也怪我,你们都恨我!呜呜呜呜…”李从微失声痛哭,是她非要去看野牛的,是她缠着祖母要吃牛肉的,都怪她,哥哥弟弟们才染上了疫病,也是为了救她,祖母以身试药,她好了,祖母却没了…

    “恨你啥,那是他们的命!”泪珠顺着李衍昌的胡子抖落下来,五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对孙女说这样的话,“就是恨你,也是恨你不争气!”

    “大伯娘没怪你,”李祚弘安慰侄女,“要怪也是怪大伯,学艺不精,”才会痛失亲儿。

    “娘也从来没怪过你,”屋里这么大动静,自然引来了妯娌三人。张氏上前边给女儿擦拭眼泪边道:“你爹常说,珍惜眼前人。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才更要好好活着。”

    “娘...”李从微放声大哭,哭了好一阵子,她抽泣着问张氏,“那我好好学医,算不算…好好活着?”

    张氏抚上女儿的脸颊,这张脸与夫君的脸是那么的相似,却又稚嫩太多。她的女儿,想要好好活着,可生在这样的家里,到底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