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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孑孓而行身影单 微言二三入人心(3)

    陈三浪一觉醒来,头脑有些昏沉,恍惚间时空错位的感觉再次袭来。甩甩脑袋又用力拍打几下,才让自己清醒了一些。三年下来如今已经很久没有这感觉了,想来是这几天神经崩得太紧,缺觉,心力有些憔悴。

    自己果然不是玩弄权谋的料子,没有拨四两动千斤的全局观,也没有敏锐入微的洞察力,更没有把良心丢了喂狗的决断杀伐心。虽然良心剩地也不多,但好歹要留一点,它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只一个郑老三的突发事件,就让自己手忙脚乱不得不改变原计划,提前三个月献宝。半个月时间临时凑的计划终究不圆满,但为了郑老三一家性命,只能搏一搏。高县丞与萧主簿的吃相太凶了,是真的要把人剥皮拆骨熬油吸髓啊。还有他们背后的昌平驸马与法源寺,都特么禽兽!

    能保郑老三一家性命就好,谁让自己受了人家的照顾,又想打造‘得恩倍报小郎君’的人设呢?更何况今日的收获可比计划里多得多。只是不知道今天的‘表演’能让那几位爷信上几分,这世道想要‘活得逍遥死得痛快’.......难啊,哪怕只是做个有钱的死宅都没可能,如今有钱无势的都是‘肥猪’。

    想要过得好,大腿要傍牢。

    “玉座金佛...欲取先予~呵呵。余则成,多谢你啊。”陈三浪的眼神终于聚焦,该想的三年里早想烂了,该打得底子也打了,如今既然已经跨进来了,那便没什么好忐忑的,干他娘的就是了!有脑子的靠脑子吃饭,没脑子的靠胆子吃饭,自己嘛.....靠锤子...

    陈三浪看看气窗外的天光,居然已经黑透了,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妈的,真不方便。在大唐住了快三年,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状态能从更鼓声里分辨时间了,可监狱里没打更的!算了,先出恭。想到这里陈三浪微微一怔旋即自嘲一笑,哈,自己算是个真.唐人了,从甚时候开始不自觉地用起时下的词令了呢?即便是心里的念头。

    草!这句话应该说成:从啥时候开始老子就不自觉地用起现在的词汇语法说话了?就算是心里的想法也是!

    陈三浪心里小小地倔强了一下自己原来的语法习惯就丢在一边,人终归是要活在当下的。

    “有人没?!来一个!道爷饿了!”陈三浪扒着栅栏探着脑袋大声喊,原来影视剧里也不全骗人,至少在牢里用这姿势喊人感觉声音会传得更远。

    “来了!来了!”甬道的另一头远远地传来应答声,不一会一个中年汉子拎着食盒走了过来,腰间里的一大串钥匙随着步子叮叮哐哐的响。硬茬胡子乱蓬蓬地种满一脸,乍一看妥妥地一个李逵。

    “道爷有礼了。小的周福生,是这里的牢头,您喊我老周老福头或是牢头都可以,您随意。小的一直给您的伙食烫着呢,刚取下正热乎,您趁热。酒也给您冰好了,是上好的玉春冻,这是少卿特意吩咐的。”周福生的大饼脸一点都配不上他的这张嘴,口齿清洗伶俐语气温和谦卑,说话间就开了小格子把食盒递了进来,“劳您受累自己布菜,小的那边还有些许杂事未处理。您用完后放着就是,小的明日自会来收拾。”

    也不等陈三浪回话,周牢头冲陈三浪拱手笑笑就走了。

    嘿,有意思。陈三浪看着牢头的背影,真对不起典狱长这么屌的职位,感觉更像是招待所所长总务处主任。也不知是真有事还是孙伏伽交代过什么,想来是后者居多。

    陈三浪打开食盒,四菜一汤,荤素都有外加酒水一壶。虽然只有蒸煮烤但也比自己这三年里吃得猪食要好上天了。左荤右素汤中间,齐齐整整才好看。人设要从细节处体现,吃饭不能吧唧嘴喝汤不能唏溜溜出声......去你麻蛋,小爷就一屁民没那么多的讲究。但,也不会将就,做戏须得全头全尾人前人后表里如一才行~

    陈三浪依着这三年强迫自己养成的习惯吃了饭--轻嚼细咽行举有矩。酒,一滴没碰。随后又把碗筷拾掇好收拾干净。

    其他的可以都不要,自律,不能丢了,如今也只剩下自律可以撑着自己的心了,否则那无边无沿的孤寂会瞬间吞没自己。暂时是没睡意了,读会书吧。

    蜡烛并不比油灯明亮多少,唯好在没有烟火气。书是诗经,很普通的一本书,但陈三浪依然读得晦涩艰难,古文功底太差。

    当月上中天的时候,莹莹月光从小小的气窗洒满斗室,为室内孤独的人披上一层银辉。

    从书中惊醒,抬头看着半满的明月,陈三浪看得有些痴。

    今日还真的是个饮酒的好日子啊.....陈三浪笑容略带苦涩,重新取出酒壶斟了两盅酒,对着小小的气窗举杯。

    “月兄,请~饮胜!”陈三浪将两杯酒轻轻一磕,一杯洒地一杯自饮,仰起脖颈一饮而下,“哈啊~”陈三浪吐一口长长的酒气。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陈三浪一口酒一句诗,吟着吟着觉得脸有些湿。

    初听不解诗中意再诵已是词中人.......

    “好诗!兀那小子怎得不吟了?!”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从斜对面的囚室里传来,陈三浪望去,一个精神矍铄的干瘦老头扒拉这栅栏望着自己。

    陈三浪不理会那声音,老子心情不好顾影自怜一下就别来烦我了可好?却不想那声音不肯放过,“小子,你到是说话啊,挺好的一首诗别不收尾啊。”

    “干你屁事,小爷突然觉得在这个年纪伤春悲秋实在可笑不行么。”陈三浪恼了,恶声恶气地顶回去,麻蛋,谁耐烦理睬你这老不死的。都孤苦伶仃蹲大狱了,吟首诗排解一下还要顾着你不成?

    “嘿,是忘词了吧,这诗不是你做的吧?起首就不应景啊,花间一壶酒改成孤室或囚室一壶酒才趁景!”

    “是啊,不是我做的,我嫖的,干你屁事!”

    “.......”干瘦老头顿时语咽随后大怒,“竖子!文章千古事,嫖诗也罢了,还如此理直气壮,还有没一点羞耻心!”

    “老东西,本来不想答理你的,非要讨骂是吧?!你说不应景就不应景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我心安处是故乡!我就把这囚室看做花海香丛了,怎的!关你屁事!不服你自挂东南枝去!服了你立刻自挂东南枝去!想得通想不通都去自挂东南枝去!谁给了你脸敢来评价小爷了!啐!”

    陈三浪指天画地环点囚室,最后使劲地冲老头一口口水喷过去。

    “骂的好!哈哈!孔老头,你自以为是得太过,合该被骂!”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传来另一个老头中气十足的声音。“兀那小子,后面几句也不错,能念完不?”

    “颜师古,你混账!剽诗窃文是我辈读书人的耻辱!你把你祖宗的脸面都丢净了!兀那小子,你师傅是哪个!待我出去定要好好问问他是如何教人子弟的!”

    “孔老头,我可不认为那小子是嫖诗。我心安处是故乡!听听!多美的意境!他小小年纪困囚天牢想家了,把这里想成家中花园有何不可?何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小子自承是道士,你还不许人家心境高远不以囚居为困?对吧,兀那小子!”

    “母之!汝母婢也!那小子自己都承认是嫖了!兀那小子是也不是,你刚才自认嫖了没有?!”

    “呸!汝母婢!嫖不嫖关你甚事?有美文可品还跟乌鸦一般聒噪!”

    “汝母婢!”

    “汝母婢!”

    ..........

    我擦!我这是捅了那窝马蜂?还都是又老又硬的!

    我就嫖了,咋滴!呸,我才没嫖......我艹!说不明白!

    “来人啊!周大福!周大福!我要换房!”

    “道爷,小的唤作周福生。”周牢头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这里少有人住,其他房间还未洒扫归置,您确定要换?”

    “........“陈三浪恨恨地一甩袖子,“老子睡觉,你麻利地让他们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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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朔望而大朝是朝廷雷打不动的规制,大朝会期间礼仪隆重事务繁剧。

    房玄龄也得了李二的允准可以去探问陈三浪,若不是明日就要大朝会,几日之前就去了,哪里还能等到今日,这都六月十四了。明日就要大忙了,趁着今日有点闲暇赶紧去见过那三郎道人再说。

    房玄龄见到杜如晦时会心一笑,这位老战友老朋友老同事果然还是和自己想到一起了,两人一起厘定朝章国典及各类礼乐法令规格制度,太明白陈三浪的那套符号体系的价值了。与始皇帝陛下‘书同文’的功绩自是不能比,与篆改隶后变楷的功绩也相差甚远,但它依然是文史上的一大功德,若是能运用起来,从此再不会有断句不清理解不明的情况发生。

    “晃眼三年整了!时日真快啊~”房玄龄感慨。

    “是啊!但大唐在你我手中也蒸蒸日上!我等无愧天地!”杜如晦眼神坚定。

    “克明说得有理,你我无需小儿女模样,无愧于心便是!”

    “这几日洛阳纸贵啊。”杜如晦不接话,无论如何事情都过去,如今要做的是把日子过好!

    “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不也买了那许多么。”房玄龄摇头,“前几日伴读回来便买了许多,少年心性。”

    如今十三折成了长安纨绔子之间的一股风潮,短短三五日的时间就风靡了整个长安顶流上层子弟,人人都以早日突破十三层为目标可压过他人博个头彩出个大风头。听说有几家孩子已经联合在一起准备弄个十里长的纸带在朱雀大街上验证,只是声势过大需经得京兆府衙允准,如今正想办法呢。其中就有房府大公子房遗直杜府二少爷杜荷,只是两人不是一伙的。

    “嗟乎~十三折。”

    “嗟乎~十三折。”

    两人同时开口又开怀大笑,“哈哈哈哈....”

    左右都是少年人的胡闹之举而已,虽然有浪费之嫌疑,但总比去秦楼楚馆风花雪月的要好许多,于是众纨绔家里也没反对,但也不帮衬,所有的事务手续都需他们自己理清。世家子若是连这点事务都办不好,还谈什么承继家业?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听说了吧。”房玄龄伸手做个请势,杜如晦回请,两人便一起在狱卒恭敬的眼神里缓步踏进‘天牢’。周福生弓着腰一路在前,孙伏伽陪在一旁。

    “嗯,好诗!可惜未能完篇。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也极好,可惜只有散句。”

    “孔颖达这老古....嗯哼~”房玄龄干咳一下嗓子立刻打住,“背后议人非君子所为,当自省。”

    “哈哈,何必如此。当那老儿面吾也说他老古板老古董。”杜如晦捋须大笑,高声喊道,“孔老儿,你是老古板不是?”

    “没错!老夫就是!怎的!”孔颖达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有些闷闷地似乎不太开心。

    “哈哈,你瞧!他就是!”杜如晦大乐,房玄龄无奈地摇摇头拱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