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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沈小姐,这么晚才下班,辛苦了。”

    说话的人是住在同一个公寓楼的邻居,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夫妻。妻子在保育院里教儿童歌舞剧,丈夫好像是在日报社工作。由于通勤时间长,平日里又不舍得坐电车或者黄包车出门,夫妻俩经常披星带月。

    现在是凌晨五点钟,刚刚结束工作的沈熹薇跟要出门上班的夫妻俩在楼梯口打了个碰面。

    沈熹薇累得快要聋了,礼貌地应声之后便错身上了楼。

    “听说快要订婚了,咱们跟这忙碌的沈医生,怕是碰不见几次照面了。”那个妻子轻声叹息。

    “就是今年耶稣诞节的时候,那位柴家二少已经斥巨资定下了汇中饭店的泰晤士厅。”男人说道。

    报社里总是会有第一手的新闻,也包括第一手的八卦。

    “乖乖,女人嫁得好,就是不得了。”妻子吸了一口气。南京东路的汇中饭店,她只是路过的时候,从外面远远见过一次,外滩边上红白相间的高大建筑,灯火通明彻夜不息。还不知道里面的装潢会金碧辉煌成什么样子。

    沈熹薇乏力地沿着楼梯上到二楼,开锁进门。

    客厅里依旧凌乱,沙发上,空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小山堆一样的礼盒。已经一个月了,每天都有东西给送过来。

    其实都是订婚仪式那天要用到的样品。礼服据说是柴家从法国专门找人设计的,说不清楚牌子,但登的全都是欧洲王室贵族的席面。

    按西方人的身材尺寸做的衣服,对于亚洲人并不一定合适,何况还是单薄如霜花儿的沈熹薇。于是柴菲让她小叔叔找个有点手艺的地方改一改。

    无论怎样,礼服终究还需要主人试穿。由于自己每天忙于医院的治疗和教学工作,实在是无暇抽身,修了几次版型之后,沈熹薇遭到了柴菲的多次提醒警告,明日务必要抽时间去裁缝那里试穿。

    第二天早上七点刚过,大黑汽车便停在了沈熹薇的公寓楼下。

    “真是突然。”沈熹薇感到自己晕头转向。

    “其实不算突然,按着报纸上写的时间线,您跟我那小叔叔已经相恋多年了。”

    照例是柴菲在前排驾驶,沈熹薇靠在后面补眠,车子开了将近一个钟头,居然还没有到。

    “莫非是不认路了?”沈熹薇梦中迷迷糊糊,感觉已经快要开出上海。

    确实不在上海。是小叔叔认识的一位故人老友。“沈小姐先睡着,到了再喊你。”柴菲扶着方向盘应答。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处小桥流水人家。看着不像是裁缝商铺,倒像是某家某氏的祖宅。

    “沈小姐请。”那位柴先生已经先到了一步,弯腰俯身给沈熹薇拉开车门,并抬手护了一下头。

    “又不是真的,倒也不用这般……”沈熹薇无奈。

    “说不定外头正有哪家小报的记者拍着呢。”柴先生并不理会。

    和猜想的没错,果然是一户人家的宅院。

    门前候着几个年轻的男孩女孩,将一行人领了进去,一边走一边介绍着说,姑苏王氏早年间是给宫里进贡绣品的,裁缝手艺那是几十代人传下来的。后来时代新了,小辈里有人出洋留学,带回来了更加新式的理念,如今的王家从工艺到设计都算是一绝。

    最好的丝织面料,配上精良到极致的工艺,原来那些世家小姐们的时髦旗袍都是从这里送出去的。

    “咱们的礼服在后面。”年轻女孩抬手往里摆了个请,带着沈熹薇和小柴菲沿着游廊往后边厢房去。

    那柴先生则慢步落在了后面,转了几步又回头,捡了个八角亭子进去之后屁股一沉,“有茶没?”

    “那是自然。”跟在身后的男孩躬了躬身,“早早备着呢。”

    两个男孩一碰头,大点儿的那个进去捧了一张长条案出来,小的那个端了全套的茶器茶具。小男孩手法娴熟,轻盈动作了几下,一缕袅袅白雾腾起,恭恭敬敬地奉上。

    柴先生倒是不太注意那些倒茶的细节,端起来就咕咚咚地喝了几口,然后皱着眉头咂摸咂摸嘴,“傅老七这茶也不是很好喝。老七的客人,你们替我多照顾着。”

    “那是自然。”男孩又说。

    拐过了游廊,进了后院的厢房,便是陈列礼服的地方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之前问身材尺寸的时候,还以为做的是一件礼服,眼下这些琳琅满目的摆满了一面墙,长长短短,款式各异,感觉怕是可以订上十余次婚,找上十余个丈夫。

    巨大的裙摆立体又光滑,像是一块洁白的奶油蛋糕。胸前的蕾丝层层叠叠,像是希腊神话里的那种大理石浮雕。

    木质人偶上面包裹着黑丝绒布,古色古香的宅院搭配着西方时髦的晚礼服,竟然一点也不突兀,反倒衬得衣服有如油画一般的厚重质感。

    在厢房里头照顾礼服的是一位年长些的丰满女人,深姜黄色的旗袍长及脚面,一直金簪插在脑后,正专心地修整着蕾丝边的细节。。

    站在她身边的年轻姑娘看着客人到了,低低唤了一声王姨。听着动静,那女人停下了手中的活,缓缓转过身来。

    女人对着柴菲看上了几眼,然后定下目光端详起站在身后的沈熹薇,随后吟吟地笑起,“今日是后面这位小姐挑衣服了。”

    “那也不一定!”走前头的柴菲两手抱胸,“怎就看出订婚的人就不是我?难道我脸上比这位沈小姐少了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不成?”

    一旁的年轻女孩捂着嘴扑哧一声,女人则摆摆手,示意身边女孩先带着柴菲去座上喝点茶水,自己则将那礼服从木质模特身上取下,小心地抱起裙摆,亲自领着沈熹薇走去了里面的隔间。

    厢房里头,用软布帘子隔出来两层。外面一边是木质人偶撑着的礼服陈列,里面一边则是巨大的落地大镜,供给客人试穿尺寸。镜子的那一侧的地上,摆着几个炭火盆,想着是怕客人试衣的时候身上寒冷,温度一下子比外面窜上去了好些。

    接着,又有姑娘进来端了茶水点心,还有人送来了手炉和软凳。

    落地大镜前,女人为沈熹薇一层一层地打理着衣裳。最里面的长排扣的收腰,抽绳的束胸,钢圈支撑的膨大裙撑,还有层层叠叠的衬裙和罩裙。沈熹薇原本就身材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身就好像是奶油蛋糕上面插着的一根细细蜡烛。

    王氏不愧是制衣世家,在还未见到真人的情况下,腰身细节竟然收得如此贴合,试穿之后,尺寸已经几乎不需要修改。

    那位王姓女人一边为沈熹薇系着抽在身后的的绳子,一边夸赞,说是做了大半辈子的衣服,怕的从来不是身材尺寸不合,而是这个人的容貌气质搭不搭。今日看着沈小姐真人长相,才感觉感觉这些日子穿在木偶身上的礼服有了灵魂。

    女人系好了裙子,又退后几步从远处端详了一会儿,最后握着沈熹薇的手连连点头,“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大概是对于自己手下的服装作品甚是满意。沈熹薇点头笑了笑,对女人表示了感谢。虽然这场盛大的仪式是假的,但看着眼前的制衣女人如此满意,她倒是也不介意当一回礼服展示的模特。

    “还有这个。”屋外,又一女子进来,怀中捧了一方礼盒,“一会儿搭在裙子里面穿,显得腰身更加修长呢!”

    打开一瞧,里面放的是一双亮闪闪的鞋子,好像天边银河落在绸缎。

    此时沈熹薇还在软布帘子里面,柴菲便替她接过了鞋子,看来看去不禁发出感叹,“原来公主的鞋跟是这样的高,我那小叔叔身高岂不是就要被踩下去了……哎,半天不见人,他这家伙上哪去了?”

    “柴小姐,柴二公子在外头正忙得团团转呢。”那女孩小声说。

    游廊旁边的八角亭子里,柴二正迎风读着报纸,翻页的空隙远远地见着一抹婀娜的绿色飘进了垂花门。这特征明显,一扫眼便知是南京的那位二小姐。

    王家待客彼此之间都是尽量避开,因为地界就这么大,在这东一个皇帝,西一个总理的年代,难免碰上一些冤家路窄,触了眉头。

    此时的沈熹薇正在东侧厢房里,年轻的姑娘便把人沿着西侧的游廊往里领,走游廊便一定会路过那八角亭子,这一下好巧不巧了。

    “那不是姓柴的那个癞蛤蟆……”贺语桐眨巴眨巴眼睛,偏过头来问身边引路的姑娘。

    这……一时间,小姑娘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都知道南京贺家祖籍浙江,与柴家老爷自是源远流长,贺二小姐跟柴二公子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可是这婚约虽有,却也没耽误贺二小姐满城风雨地追求傅七少爷,那么柴家的这位公子,一时间还是不要打照面为妙。

    “那亭子旁边全是树,影影绰绰的,准是看错了。”贺语桐的丫头小灵芝在旁边打圆场,她知道小姐平日里可是顶烦那个人,没外人的时候,故意叫人家蛤蟆。

    “不对,我的视力可好得很。要不因为是女子,飞行员考试准得收了我。”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柴二的感到耳朵边聒噪了起来。

    “帮你包定了火车,也没见你谢上一谢。”柴二手中哗啦一声抖了下报纸,叹道,“你若是电报早一点发给我,傅老七就能走水路,重伤之人能少些颠簸之苦。”

    “我那时候哪里想到你会帮我嘛……再说,我找了好多人都搞不定的。”一听提起奉天火车的事情,贺语桐像是被人从背后点了穴,气焰顿时软下去三分。

    顿了一会,贺语桐嘟着嘴,用还剩下的三分倔强说道,“但是你不要以为帮了我一次,有的什么事情就改变得了,恩是恩,情是情,现在婚姻已经不讲究从前那一套了。”

    “那当然。”柴二没转头,“傅家之于柴家的恩情,值得我柴二散尽家财去帮。”

    “不过贺小姐有此顾虑,大概是久居南京,对上海这边的局势生疏了。”说道这,柴二把举在手中的报纸拿下来,对折了两下撂在案上。

    朝上的版面上,正印着这样的一行铅字。

    兹承覃岳临,贾翀平先生介绍,谨詹于辛未羊年十一月十七,午后四点,于SH市南京东路23号举行订婚典礼,特此敬告诸位亲友。柴正文先生,塞西娅小姐,启上。

    “诶?”贺语桐的余光一扫。

    “谁?”贺语桐又弯下腰,凑近了鼻尖仔细瞅,看了半天还是感觉很吃惊。

    “怎么,不好奇这新娘子是谁?”

    “看名字是个洋人,你这家伙还真是荤素不忌。”贺语桐探着头,用手指扣着报纸上的小字,干脆屁股一沉也坐了下来。

    “不管是谁,反正不是我就成。回头帖子记得往我府上送一送,贺礼到时候挑着车给你送过去……嚯呦,你这娶了洋媳妇还转了性了,平时尽是咖啡洋酒的,今日还在这里装模作样的饮起茶来。”

    柴二也不言,将案上的小茶罐子转过身来,手指往上面的“傅”字上面敲了敲,对着立在一旁的小男孩说道,“给二小姐也倒一杯。”

    “好咧。”一旁的小男孩得了令,拎起炉上的小壶就要沏茶,结果到手一掂,空空,没热水了。

    “二爷,您稍等,这就去烧。”本来人物关系就微妙,那小男孩已经前后急出一脑袋的汗,嗖嗖几下闪没了。

    眼下就着茶水一盏了,柴二悠然掀开自己的那小茶盖,就着滚烫的热气惬意地啜了一口,然后皱皱眉毛,“噫,这样的苦,也不是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