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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这极致的孤独

    在想,人世间最极致的孤独是什么样的,那是身处喧闹中,心却无所归属;身处思想交流的热潮,难寻懵懂的知音;身拥完整之所,却无心灵休憩之地。人最极致的孤独,大多是自我的一种不归路,这种不归路伴随着生命老去与衰竭而到达孤独的尽头,而尽头的孤独,是灵魂升华的最高处。

    2010年的秋,我迈步在边境乡间小路,秋风已然瑟瑟,脖颈时而有凉风透入,季节交换的差异在这个北纬45°的地方表现的淋漓尽致。秋叶像不甘回首的生命飘摇落下,在一阵风之间,落叶犹如满天麻雀飞落,猛地向上看去有一些微妙的恐惧,似乎犹如万千落石砸下,闭眼感受这凌风带来的秋叶的韧劲。我时常喜欢捡起树叶,用脚摆弄成一个个造型,再踩上去,享受那种吱喳的声响,那时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声响,只知道如此好听干脆。而到了现在才知道这还有解压的功效,那种声音是需要独享的,偶尔有伙伴经过,双脚摆乱你的树叶造型,乱脚疯狂踩踏,本来有规律的吱喳声音变成了逆耳的聒噪,而他却以邀功似的向你取悦夸他勇猛。当然不能用厌恶来形容自己的伙伴,仅以无趣来结束今天的欣赏,转头沉思走在寂静的路上。

    那一年的秋特别漫长,并不是冬季来的太晚,而是夏季结束的太早。在后夏的早晨,霜露已经降临在满地的草上,双脚抹去,鬓斑微白,瞬间湿冷能化成水滴,渗入裤腿。抬起脚面,尽可能不让水珠过多的打湿双脚,但往往自然的馈赠是你无法完全拒绝,当初秋的冷意开始逐步辐射大地,仅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才能感受最后阳光的温暖。而我时常在此时能记起小时候坐在家门的门槛上,看太阳移动而消磨着时间,以及急切的寻找春季的太阳。仅有春季的阳光能让人刻骨铭心,在漫长冬夜结束之际,春总能给人更多的惊喜,大地开冻后的暖意,不仅是身体的解冻,还有心里的感动。春季的门槛,总能听到母亲的唠叨,隔壁亲戚家来一起围坐缝着衣服,或打着鞋样、纳着鞋底,时间就那么自然而过,没有一丝急躁,那时应该没有孤独的概念,唯一急躁的是阳光的时限,在温差极大的北疆,早晚还是比较寒凉的,在后半下午,太阳斜下的时候,也就是大家转移阵地的时间,而我总是意犹未尽的听着妇人们的八卦信息,直至跟至里屋,直到伙伴的欢呼,才能打破这平静的下午。我想,再也没有哪刻比的上那个安静的时刻,那样温暖的瞬间和极为平常的下午。

    我总是想起十年前的瞬间,2010年的球季我也时常想起十年前的影子。那是2000年的秋,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路过了一段还在流水的渠,用来浇灌秋季需要翻犁的土地。这里的所有水除了来自地下的饮用水,其他的所有水都来自遥远的额尔齐斯河,对这条河的印象更多的是留在寒冰肆虐的冬季,冰面被一望无垠的冰雪覆盖,时常看到穿着皮袄的放牧者从冰面走过,冰面上有层厚厚的积雪,这成了冰面上天然的防滑剂。我总是对大河有种莫名的恐惧,那年的初春,这条河有发洪水的预警,故而某条防洪坝需要加固,而这个任务则分发给了每个村,每个村都有一段“义务坝”需要修理。村里自然将这个坝需要多少车石头分配给了每个家庭。我清晰记得父亲开着那辆拖拉机载着我游走在戈壁滩,捡满一车石头,拉到十几公里远的河边卸下,河边有专门负责登记的管事人,管事人每登记完一车就高声告诉父亲‘你家还剩三车’这样的话,父亲也不接话,卸完转身开车又去捡下一车。在广袤北疆的戈壁滩是从不缺石头的,比大盘鸡盘口还大的石头一个个装到了车上,而我的力量仅能搬起比碗口大的石头,以至于被管事人挑出毛病‘你家的石头太小,下次再这样多罚一车’,而我望着被石头磨砂的双手,父亲总是沉默谈起转身继续出发完成下一车任务。在2000年左右的故乡,“义务工”这种方式还是普遍存在的,而我在学生时代就经历了防护林、防渗渠、防水坝多种工作,用母亲的话说,现在碰到了好时候,再没有我的年代,这种活会更多。

    那年的洪水没有如约而至,父亲庆幸是集体的石头起了作用,而我听到这些莫名的感到欣喜与激动,认为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我们都是与洪水抗争的英雄人物。而仅过两个月后,春天需要修渠,引额河灌溉,数村人全部出动,在挖掘机挖过的土渠里,瞄准,铲平,瞄准,弄水泥,铺水泥板,修建防渗渠。那是一项艰巨的工程,每个家庭根据土地的多少分配多少米的任务,每块近百斤的水泥板,成为每个人的噩梦,而母亲与父亲手上也经常被水泥板压伤。我在周末时光有常去工地现场观摩帮忙,那一场场热火朝天的劳动,在上级的激励下,显得如此的耀眼。啃在嘴里的干粮,装在罐头瓶里的茶水,都变成了这时最美味的佳肴。在我记事起,这座用汗水浇铸的防渗渠成了我们赖以生存的灌溉之本。当我们此后在夏季经常跳进这宽大的防渗渠洗澡之时,都能想到这曾经是无数人的梦想。而父亲时常站在渠边发呆,看着这流淌的水流向那饱含希望的麦田,父亲总是盘算,今年的水费是不是会涨,而我总是疑惑,为何额尔齐斯河的水,自己修的渠灌溉,为何还要支付水费?

    时间就这样拉回那个思考的瞬间,在无数次认为长大的瞬间,又多了无数个解不开的谜题,当无人可解的时候,就是如此的茫然。那个十年后,我走在那一段渠边,父亲已经跟随着渠的流动去了远方,带着我猜不透的心思和他永似沉默的模样。他说,人活一世的本分就是完成应有的任务,而无需活得太明白。是的,太明白的人生是孤独的,是无法释怀的昨天。在那渠边的瞬间我似乎清醒了,我望向渠流向的远方,我曾问父亲这条渠的水除了流向麦田,多余的水流向哪里,父亲说,流向山里、河里、天边...,我以后这渠是无尽的终点,这个渠通往天边,而父亲就跟随着这渠的方向在天边停留,而我在渠的这边,他在渠到那边。

    又过十年,那年的渠已经不是那时的渠,早已在机械和金钱的作用下成为更为宽阔的大渠,水还是那些水,人还是那些人,而我不是那时的我。我驱车走向渠的终点,那是与河的连接处,剩余的水经一条挖好的排水沟流向大河,正所谓从哪里来就去向了哪里,这样无限循环,而我也明白父亲的天边就是河的终点。渠不是孤独的一条渠,是连接了大河与天边的所有对等的线,河是永存的,渠是可以变的,而天边是我可以触达的。我摸一摸渠水,正如水流向下,将我的气息一部分流向麦田,一部分流经大河到了那边,父亲说,你更加伟岸。

    我时常喜欢安静的坐在车边,无论是火车还是飞机或是汽车,倚靠在门边,脑袋看向窗外,看向不断移动的事务,一排排树木,或是一排排房屋,偶尔路过河与渠水。我或是河里的一滴水,或是风雨飘过的树叶,随风摆弄,无可奈何。当往前回忆起两个十年,真有不同的感想,而再往前的十年,亦或有更多的不一样,可惜在嗷嗷待哺之年,无从知晓那个时期的领悟。

    当一种孤独傍身,会持续终身,而多种孤独并存,就如大海挣扎的猎鹰,是如此的前仆后涌。我与阳时常探讨孤独,他说时常没人陪伴,这是最初的欲望,我仅能满怀愧疚的多寻陪伴时光,让生活的气息充满他的时间,让他仅能体验过陪伴的孤独即可,切不能有其他的孤独感,那是一种无力的喘息,会像某种藤壶伴随着痛楚。

    孤独的极致是人生中最大的思考,当习以为常坐在各种角落里书写这个世界的点滴,那是对孤独的崇拜与体会。孤独的背后是万千灯火承托的虚无,或者灯闪电明带来的虚无,远没有霓虹看的真实,而霓虹灯下的满目飞蛾,似乎在彰显知己的回应。如果孤独有一种光色,那一定是霓虹来带的,那映射着路基和黑暗前方的光芒,都将最后一个独行的人送回家,而霓虹本身就是孤独的,它属于这个世界,这座城市,而不输于任何一个人。当我们挥手告别时,霓虹灯灭后随之而的是自然的光亮。当生命与孤独常伴时,这世界的繁华与落幕就如霓虹般随时交替重生,让这灿烂能留在人间,淌进身体,化成大河,顺着那一条条水渠进入万家灯火,照亮天边的星星,让孤独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