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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水火难容

    重耳和胥臣往国师府来,国师得了报,将两人请入府中,两人见国师府内一应摆设与中原相似,长案花几,精雕细镂,钟鼎陈列,流光溢彩,俨然就是诸候上卿的家室。

    国师道:“我向来仰慕中原文化,所以房中陈列都依着中原的样式布置,让公子见笑了。”

    国师请两人入了座,让人献上中原的酒浆,而非狄人的奶酒,国师笑道:“两位初次光临敝室,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这酒是我依着中原的酿酒方法酿了三年的秫米酒,与翟人的酒不同,既芳香醇厚,又轻隽爽口,两位都是品酒的高手,不妨尝上一尝。”

    重耳饮了一口,只觉这酒甘浓适宜,既有生姜的辣味,又有肉桂的辛香,也不乏蜂蜜的清甜,道:“此酒可与中原的郁鬯酒可媲美,看来国师对中原的美酒也颇有研究。”

    国师道:“在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我今日请公子来,是为着有一事相求。”

    “愿闻其详。”

    “想来公子也知道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海一案了吧,那海原是我府中的一名家丁,因他平日手脚不干不净,又有好赌的恶习,所以被我赶出了府,赶到东河庄上看守田庄。不想他心生怨恨,临走时从我府中偷了些物事,别的到还罢了,只有一件物事,十分要紧,我听说公子也曾往东河庄去过,不知可曾见过?”

    “国师说的可是一块狼形令牌?”

    “正是,公子若侥幸拿了令牌,万勿将令牌交给我,今后公子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必定不遗余力。”

    重耳道,“不瞒国师,那日我与赵兄弟去东河庄查访那海的居所时,确实在他的屋内找到了令牌,按理说这令牌本是国师之物,理应奉还,但在下奉国主之命,调查那海行刺一案,如此重要物证,也不能说给就给,除非……”

    国师听说重耳是奉了国主的令,心中一凛,道,“公子的意思是?”

    “只要国师能与太子和解,让太子将东河庄的村民都放了,在下就将令牌还给国师。”

    国师冷声道:“我与太子水火不容,根本不可能进行和解。”

    “请国师以大局为重,如今大敌当前,狄王随时可能与翟国开战,国师只有放下个人恩怨,与太子同仇敌忾,联手抗敌,翟国方才有取胜的可能。”

    “公子也知道,我与太子早有嫌隙,他自恃身份尊贵,不把我放在眼里,且见我在国主面前得宠,嫉恨非常,处处与我为难,太子的残忍,想来公子也已经见识过了,此次他又借着那海一事,大做文章,想让我背上刺杀国主的罪名,这等不共戴天之仇岂是可以轻易和解的。我有一句话劝着公子,太子生性贪暴,早已竖敌无数,引起国人的不满,公子与太子还是少些来往才是。”

    重耳见国师不肯松口,转移话题道:“在下昨日府中遭窃,丢失了熊皮一件,虽说并无大的损失,但那贼子胆子不小,胆敢闯入我府邸中,焉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还请国师加派人手调查,及早将贼子捉拿归案。”

    国师一脸惊异,“竟然有这等事情,公子是国主最为信任的客卿,一向以上宾之礼待之,贼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行窃到公子府里来了。”

    重耳看着国师,“既然国师也束手无策,在下只能将此事禀报国主了,还有在那海房中搜出的令牌和香囊,也一并交给国主定夺吧。”

    国师身子一震,重耳的话果真击中了其要害,道:“不瞒公子,太子的一举一动其实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太子将东河庄的村民抓走后,施以酷刑,想让他们招供是我指使了那海行刺国主,其实我早在狱中安插了探子,并向国主禀报了此事,国主命人严密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如今罗网已经布下,就怕太子不用大刑,他若将这些村民屈打成招,伪造口供,到时证据确凿,正好落实了太子污陷忠良的罪名。”

    重耳暗暗心惊,想那赤那自以为聪明,行此栽赃嫁祸之事,没想到国师棋高一招,早已和戈日重华布下了局,只等赤那来投,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重耳不满道:“国师用村民的性命来引诱太子上钩,未免做得太过了吧,这些村民可都是为你做工的啊。”

    “若是牺牲了他们,能够揭露太子的真实嘴脸,岂不是大功一件,相信村民们也是甘心情愿的。”

    “那海既然已死,何必还要牵连其他无辜,国师若是愿意,在下可以找太子说情,请他放过村民,同时在下将竭力劝说太子,将那海一事就此了结。”

    国师不悦道:“我把公子当成自己人,才对你推心置腹,备述内中关节,你如何总是心向着太子,莫非真如外间传言,公子已经投靠到太子麾下?”

    “在下与太子只是泛泛之交,完全不似外面所说,在下只是不忍见村民无端命丧在牢狱中。”

    “成大器者怎能如此拘泥于小节,我与太子之间迟早要较个上下出来,若此次不能将他置之死地,往后就更难寻找机会了,公子若是愿意为我效力,我定当不会令公子失望,将来公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重耳听他话中有话,道:“哦,在下已是锦衣玉食,如何还能再荣华富贵?”

    国师故作神秘道:“公子前来翟国,说是避难,实则明眼人都知道,公子是想有朝一日东山再起,重回晋国,我只要此次扳倒了太子,便可顺理成章地执掌兵权,到时帮助公子回晋国争位,岂不是轻而易举?”

    “国师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身处翟国,自在得很,根本不想回晋国!”

    国师沉下脸道:“公子难道要让我处心积虑布下的天罗地网,落得一场空?”

    重耳气定神闲道,“太师觉得是令牌和香囊重要,还是太子的命重要,请国师自己拿捏着办。”

    国师冷着脸道:“要是我说我两者都要呢?”

    “那国师只怕是要失望了。”

    国师冷哼,“公子好大的口气,别说你今天只带了一个随从,就是都来了,只怕也走不出我的地盘去。”

    “国师未免太小看了我重耳,我今日敢走进府来,自忖也能平安走出府去。”

    “恐怕未必吧。”国师一拍手,堂后涌出几个气势汹汹的武士来,将重耳和胥臣团团围住。

    国师道:“我早听说公子手下颇有几个能人勇士,只是此时此刻怕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吧。”

    重耳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刃,放在案几上,只见金光流离,灼灼地照着人眼,重耳道:“国师,你还认得这把刀吗?”

    国师自然知道此刀是戈日重华的贴身之物,见刀如见国主,可行一切生杀予夺之权,国师不曾料到戈日重华竟会将此刀赠给重耳,一时沉吟着,有些拿不定主意。

    重耳道:“国主将此刀赠于我,正是让我调查那海一案,国师是聪明人,知道我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只怕国主也不会放过国师吧。”

    胥臣也握住剑柄,挺身站在重耳身旁,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

    国师权衡再三,终究不敢冒险,虽然十分不情愿,也只得单膝跪下道:“是小臣冒犯了,小臣刚才多有不敬,还请公子见谅。”

    重耳收了金刀,站起身来,拂拂衣袖,道:“幸好国师还不曾糊涂到连金刀也不认识,在下今日多有叨扰,在此谢过国师的美酒了。”

    国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扬长而去。

    两人出了府,胥臣才觉后背凉嗖嗖的,刚才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被风一吹,才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胥臣道:“公子有国主亲赐的金刀,也不事先与我说一声,刚才害得我虚惊一场。”

    “事出突然,我不曾事先告之,让胥先生受惊了。”

    “依公子看,国师可会与赤那和解?”

    “这令牌和香囊对国师来说非同一般,国师必不敢让它们落入国主手中。”

    “咱们虽然侥幸逃脱了出来,但与国师交恶是在所难免了,公子可曾想过,咱们在翟国还未站稳脚跟,就与国师结了如此大的梁子,今后怕是有诸多不便。”

    “我重耳何曾怕过麻烦,不怕多事,只怕多闲,国师草菅人命,欺上瞒下,为非作歹,别说舍了荣华富贵,就是舍了性命,我重耳又有何所惜?”

    见两人平安回到公子府,狐偃才放下心来,第二日过来,又接到赤那派人过来传话,说赤那置办了酒席,请重耳过去一叙。

    胥臣道:“昨日的宴会我至今还心有余悸,我看今日难免又是一场明刀暗枪的争斗,还是不去也罢。”

    重耳道:“既赴了国师的宴会,哪能不去赴太子的,太子岂不是要说咱们厚此薄彼。”

    狐偃也知道拦不住重耳,只得随他去了,一边还是让狐毛暗中照应着。

    重耳和胥臣到了太子府,太子将两人迎进府,让下人献上酒来,太子笑道:“府中新近来了个晋人庖厨,尤其擅长做酒,我让他按着晋人的方子做了梁米酒,公子尝尝,比国师府的秫米酒如何?”

    重耳道:“太子消息这般灵通,我昨日不过往国师府走了一趟,太子已经连喝的什么酒都打探得一清二楚,看来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太子的眼睛去。”

    赤那大笑,“公子也知道我与国师是一山难容二虎,国师借着作法的名义,蛊惑国主,残害民众,早已为众人所痛恨,我不过略略施了些贿赂,就买通了几个国师身边的人,为我通风报信。”

    “哦,既然太子消息如此灵通,不知刺客一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那刺客名叫那海,曾是国师府中的人,国师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将那海赶出府去,私下却教唆他行刺国主。那海行刺不成,被我手下人追至东河庄,见走投无路,只得畏罪自杀。我将庄上的人抓捕起来,询问究竟,不想这些村民竟然嘴硬的很,不肯承认那海就是刺客,所以我不得不施些手段,这些刁民究竟抵挡不住,除了几个不怕死的,大部分都已经招供了。”

    “可是我听说那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更别提能推动山上的大石,暗杀国主。”

    “不知公子是从何处听说?”

    “那海曾是乌雅的族兄,随乌雅从虢国来到翟国,阏氏的话岂能有假。”

    国师冷笑道:“公子恐怕不知道,乌雅与国师关系非同一般,她岂能不为着国师说话的?”

    “关系不一般,国师此话何意?”

    “乌雅原是左贤王戈日勒的义女,而国师是戈日勒手下的巫人,一个年轻,一个貌美,两人当年就曾传出诸多暧昧传闻,戈日勒将乌雅送给戈日重华后,两人虽无法再经常见面,但乌雅处处维护国师,他们一个在朝堂上,一个在枕边,将国主迷得六神无主,其中的原因也就可想而知了。”

    重耳想起那绣着裸体男女的香囊,一时沉默不语。

    赤那道:“公子,如今村民已承认是那海暗中行刺国主,只要他们肯供认背后的主使人是国师,咱们便可将国师就此除去,能为翟国除去一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重耳道:“我有一事相求太子,不知太子能否成全。”

    “公子但说无妨。”

    “那海既死,不如太子将此事就此了结,不要再牵连无辜之人,太子若能放了东河庄的村民,在下感谢不尽。”

    赤那皱眉道:“公子何出此言,眼看除掉国师,成败在此一举,我怎可突然放弃?”

    “太子难道还看不出来,国主对国师颇为信任,对于那海行刺一事,疑虑重重,即使他见了村民的口供,恐怕也不会相信太子的一面之辞,而太子势必和国师闹得不可开交,让国主左右为难,国主为了翟国的大局考虑,是会选择国师还是选择太子,相信太子心中清楚得很。”

    “公子的意思是,现在要除去国师,还为时太早?”

    “太子为了调查那海一案,牵连进众多无辜,已经引起众臣的不满,太子若逼迫太甚,则有欲盖弥彰之嫌,我劝太子还是留几分余地好。”

    赤那沉吟半晌,“公子说得有理,也许是我太心急了些。”

    “如今赤狄才是翟国的首要大敌,国主迟迟拿不定主意与赤狄对抗,若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国师过不去,恐怕会两败俱伤,于翟国和太子都不利。”

    赤那沉思片刻,“公子说得有理,也罢,我就让国师再得意些日子,待打退赤狄后,再与他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