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玉之觞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国法无情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国法无情

    这日颠颉和魏犨在营帐中喝酒,两人都存了心事,悒悒不乐,一杯接着一杯,直往口中灌酒。

    喝多了几杯,酒意上来,颠颉道:“我说主公也太偏心,一个僖负羁,不过因为当初给主公送了几口饭食,主公就这般优待他,想当年,咱们立下的功劳还小吗?每次杀敌冲锋,路遇险况不都是咱们先冲在前头,要没有咱们,主公哪里会有今天,可主公给了咱们什么,老颠我至今还是个下大夫,魏兄弟也不过是个车右,连块封地都没有,你说可气不可气?”

    颠颉不提还好,一说起来也勾起了魏犨的心病。

    魏犨猛灌了一杯酒,道:“主公一心想着报当年的恩情,却唯独对咱们的功劳视而不见,说起来咱们两个都是靠蛮力过活的,用完了就抛之脑后,不比那些耍嘴上功夫的,天天在主公跟前转悠,句句说得动人肺腑,感人至深,主公哪能不惦记着?”

    颠颉啐道:“别人到也罢了,先轸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小子,一无战功,二无资历,做个下军佐已是抬举他,如今却直接提到了中军元帅,直接压过了咱们这些兄弟去,当真是让人不快。”

    “你可不能象以前一般对他说话了,他如今是元帅,万一传到他耳中,他完全可以治你一个藐视长官的罪。”

    颠颉恨恨地用手在地上一锤,地上的酒壶倾倒过来,酒液流了一地。

    颠颉瞪着眼睛,直着舌头道:“当初一起流亡的兄弟加官的加官,进爵的进爵,没官爵的赏了封地,连壶叔这个赶马车的都做了内宰,只有咱们两个落了个什么都不是,我老颠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还能怎样,你能去找主公理论?”

    颠颉掷了酒杯,道:“我找不了主公,还能找不了别人,主公如此善待僖负羁,我老颠偏要出僖负羁的丑,咱们不如一把火烧了僖负羁的宅子,看主公这个恩如何报得?”

    俗话说酒借人胆,人借酒疯,两人一拍即合,借着酒劲,就冲到了营帐外,摇摇晃晃地来到僖负羁的府宅。

    两人跃入后院,找到一处存放柴薪的屋子,颠颉摸出火折,将柴薪点燃了,不多时火焰就蔓延开来,整个柴房陷入一片火海中。

    两人犹嫌火势太慢,又来到庭院中,将这里的几处楼阁和厢房也点燃了,看着火舌吞吐,浓烟升腾,颠颉哈哈笑道:“如此报恩,岂不是更好?”

    这里的火势一起,就惊动了府里的人,僖家的家丁集合了男女老幼,一齐赶来救火,正遇上颠颉和魏犨在庭中嬉笑怒骂。

    众人一指两人:“必是这两个贼子放的火,快将他们先拿下。”

    家臣们个个义愤填膺,手执刀剑,一齐围上,恨不得将两人砍成肉泥。

    颠颉和魏犨此时的酒也稍稍醒了,见自己纵火行迹败露,心中有些懊悔又有些惧怕,一时只想早点逃出府去。两人架住众家丁的攻势,一面寻找脱身之机。

    这些家丁将两人恨之入骨,死死缠住不肯放脱,两人见火势越来越大,赶来支援的人也越来越多,心中烦躁,颠颉一招开天劈地,将众家丁逼开几步,转身就走。

    颠颉跑至墙根下,提气跃上墙头,家丁们已经追了过来,数十支刀剑一齐向着颠颉后背掷来,颠颉双脚刚落地,只觉身子一震,后背已然插入了一把长剑。

    魏犨也伺机跳出了围墙,见颠颉受伤,扶着他一路赶回营帐,到了帐中,魏犨才发现自己和颠颉身上俱是血迹斑斑,两人都受伤非浅。

    魏犨将颠颉扶到席上,一咬牙,将他身后的剑拔出,颠颉大叫一声,痛得晕厥过去。魏犨也不敢叫医官,扯过一件衣袍,简单地给颠颉包扎了,又把自己的伤口也草草包扎好。

    魏犨此时的酒已全醒,想起纵火一事,后悔不迭,知道已是无法挽回,只得静观其变而已。

    这里一把大火,将僖负羁的宅子烧了个精光,僖家不少族人都死于火中,僖负羁因冲入火场救妻儿,也丧了命。

    消息传到重耳那里,重耳震怒不已,让人严查此事。当晚不少人都见过颠颉和魏犨,两人很快被指证了出来。

    重耳又惊又怒:“寡人让人不要惊扰僖府,颠颉和魏犨却明知故犯,纵火行凶,他们是把寡人的命令当成儿戏,把寡人视为木偶吗?”

    重耳当即就要下令将两人抓起来处斩,赵衰和胥臣都上前劝解。

    胥臣道:“对楚大战还未开始,就斩两员得力将领,恐非吉事,不如留着他们两个待罪立功。”

    赵衰也道:“听说他们两个昨晚喝多了酒,耍起酒疯来,所以跑至僖负羁家放火,想来并非出自两人本意。”

    “寡人流亡十九载,一朝登上君位,靠的是道义两字,但治理国家,靠的是国法两字,国法无情,岂能因人而异,他们犯下如此大罪,寡人若放过他们,今后如何治理国家和民众?”

    狐偃道:“颠颉和魏犨跟随主公流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两人都是不可多得的武勇之士,杀了未免可惜,若能让他们立功补过,也未尝不可。”

    “寡人还未报僖大夫的恩情,他就已经亡去,寡人若不杀颠颉和魏犨,如何能心安呐?”

    狐偃道:“我听说两人都受了伤,不知伤势究竟如何,不如主公先让人探他们一探,若的确是伤重无医,也就罢了,若无大碍,主公可再斟酌斟酌。”

    重耳觉得有理,便派了荀林父去探视颠颉,让赵衰去探视魏犨,查看两人的伤势。

    魏犨这两日虽然一直在营中养伤,但无时不关注着重耳的动静,重耳刚派出荀林父到颠颉的营帐,魏犨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重耳很快会让人来探望自己,急忙勉力下床,用衣带将自己的伤口重重裹起,然后穿上革甲,端坐在席上。

    赵衰来军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主意,重耳明知道自己与魏犨同为患难的兄弟,还让自己来探望魏犨,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

    赵衰走入营帐,魏犨忙跪下道:“罪臣犯了死罪,蒙主公恩赦不杀,还派了赵兄弟前来探望,罪臣受之有愧,若主公能再给罪臣一个机会,罪臣一定将功赎过,万死不辞。”

    赵衰道:“听说魏兄受了伤,小弟我特意过来看看,不知魏兄伤势如何?”

    “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哪里用得着烦劳赵兄弟特意来探望。”

    “既然是皮外伤,我和主公就放心了。”

    赵衰话虽是这么说,却犹是坐不动,只用眼睛看着魏犨。

    魏犨知道赵衰不放心,咬咬牙道:“罪臣只需休养几日,就能上阵杀敌了,赵兄弟若不信,罪臣就使套武艺来看。”

    魏犨说完拿起屋内的一杆长枪就演练起来,一通挥舞劈砍,将一套枪法使得威风凛凛,到也颇有气势。

    赵衰洞若观火,早就见魏犨脚底虚软,额头冒汗,笑道:“魏兄无碍就好,也不用再舞了,小弟早就知道魏兄武艺过人,筋骨强健,魏兄既是无碍,我就告辞了。”

    魏犨强忍剧痛,放下长枪,故作镇定道:“罪臣还未报效主公的恩情,不曾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哪里就敢先主公而去呢。”

    赵衰走后,魏犨将革甲脱去,内里裹着的重重布带早已被鲜血浸透,魏犨一口气松懈下来,倒在席上,再无力动弹半分。

    这里荀林父探望过颠颉后,也来向重耳复命。

    荀林父道:“颠颉伤重,性命尚且难保,再想重返战场,恐怕难了。”

    重耳点头,问赵衰:“魏犨伤得如何?”

    “魏犨向小臣舞了一遍长枪,又请小臣转告主公,多谢主公的不杀之恩,魏犨今后必定誓死杀敌,全力相报。”

    “也罢,就将颠颉推到三军阵前斩首,魏犨就革了他的车右之职,等他伤养好以后,让他到军营里做个小兵,再观后效。”

    重耳虽然不舍,还是将颠颉斩了,晋国三军震动,从此再无人敢违反军令。

    晋军攻下陶丘之前,曹襄曾多次派人向楚恽求救,楚恽知道陶丘城防坚固,短期内难以攻破,一面让曹襄坚持守城,一面加紧攻打宋国。不多日探子来报说,晋军围曹日甚,陶丘危在旦夕,便让成得臣继续攻宋,自己分了一半的兵马往曹国来救援,谁知行至中途,听说晋军已经攻占了陶丘,擒住了曹君。楚恽叹道:“寡人早就知道重耳并非泛泛之辈,但还是没想到他竟能在几日之内灭掉曹国,看来晋国已经今非夕比了。”

    楚恽考虑过后,决定改变强攻的策略,不与重耳正面交锋。

    楚恽带一支兵马先撤回楚国边境的申县,并且让之前攻占齐国谷地的楚军撤出齐国,向齐潘示好求和,试图瓦解晋齐同盟。

    楚恽又派人传令给成得臣,让他放弃攻打宋国,转头救助卫国。成得臣此时已攻占宋国多个城邑,眼看就要攻入宋国都城—商丘,见楚王召自己撤兵,哪里肯依,连写三封请罪书,让人送给楚王,称自己若不将宋国拿下,就绝不活着回来见楚王。

    成得臣违抗王命,令楚恽十分不喜,但大敌当前,楚恽不便更换将帅,只得在回信中谆谆叮嘱成得臣,让他不要与重耳正面交战。

    成得臣接了楚王的书信,并不以为意,只日夜加急攻打宋国,宋君宋王臣急得无法,倾其国库,再次派出使臣,携带了金银重器,向重耳求救。

    重耳将手下将领召来一起商议。重耳道:“咱们本意攻打曹卫,以引楚国来救援,一来避免与楚国大军正面交锋,二来也可解救宋国的围困,可楚国并不依计行事,咱们该如何是好?”

    狐偃道:“宋国使臣此次携了重礼前来,看来宋国确实是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万不得已,咱们只能与楚军正面交战,一决胜负了。”

    “以咱们目前的实力,对楚交战舅父觉得有几分把握?”

    “这个恐怕不好说,但若能将齐、秦两国拉拢进来,则可多两分胜算。”

    重耳叹道:“齐潘原本答应寡人前来参战的军队迟迟不到,寡人刚刚得报,楚军从齐国谷地撤军,楚恽又派人向齐潘修好,恐怕齐潘是又改了主意了。”

    “这也难怪,这场战局就好比是押码赌输赢,哪一方的胜算多一点,筹码自然多押一些,晋楚之间,孰强孰弱,诸候国君心里都是计算得毫厘不差的。”

    重耳叹一口气,“别说是齐国,就是秦国那里,寡人写了信去,秦君也迟迟不回,你们说,如何才能说动齐秦两国参战,一致抗楚呢?”

    众将领一时都默然不语。

    先轸道:“古书上说,欲要他人为我所用,需示之以害,欲得其心,莫若投其所好。如今晋楚相争,齐秦无非是想置身事外,渔翁得利,咱们就用计将两国拖入进来,一旦趟进这淌混水,哪还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哦,不知元帅有何妙计?”

    “咱们可以让宋国使臣去到齐国和秦国,以割让宋国的土地为诱饵,请求齐、秦派出使者,代宋国向楚王求情,让楚王放过宋国,撤回兵马。主公想,齐秦都是好利之国,不过动动嘴皮子,就能赚得大片的土地,何乐而不为呢?而楚国方面气势汹汹而来,只为攻下宋国,而且以成得臣的个性,没有拿下宋国,他必定不肯无功而返,所以楚国必定拒绝齐、秦的要求。齐、秦两国都是大国,十分注重颜面,若被楚国拒绝,必定心生不满,到时咱们再设法将齐秦拉拢过来,就好办多了。”

    重耳犹豫道:“可是宋国会同意割让土地吗?”

    “这个无妨,宋国割让的土地,咱们用占得的曹、卫两国的土地补偿给宋国。宋国距离齐、秦遥远,宋国割让的土地齐秦只怕鞭长莫及,而咱们送给宋国的曹、卫的土地,距离宋国近在咫尺,宋君必定是会同意的。”

    狐偃道:“如此迂回之法,只怕耗时良多且难以达到预计成效。”

    先轸道:“不然,欲速则不达,如今战争的形势是敌强我弱,咱们只有用迂回之术不断创造战机,找到楚军的弱点,并逐步消耗楚国的实力,待最佳时机来临时,一举歼灭楚军。”

    重耳点头道:“寡人看这个办法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