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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吃肉的羊

    看着大胡子这样,我也不纠缠大胡子了。

    花儿学着我,向次仁老人提问:“次仁老爹,驮盐的时候,最开心的是什么?”

    次仁老人说:“回家的路上,唱着驮盐歌,吹着漂亮的口哨。”

    我说:“神仙一样的日子”

    花儿说:“次仁老爹,吹个口哨,再唱驮盐歌给我们听听吧。”

    次仁老人说:“好啊。”

    次仁老人随后就像在驮盐的时候,吹着激扬的口哨,抑扬顿挫的口哨。不是在听着,你不会相信这是一个老人家吹的口哨。

    次仁老人说:“其实,驮盐的日子并不无聊,在驮盐中,我学会了很多驮盐歌。盐歌是驮盐人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是前人智慧的结晶。……”

    次仁老人又开始唱着熟悉的驮盐歌。

    我仿佛看到一位头戴毡帽,穿着藏袍的中年人,缓缓地跟在一群背上驮着盐的牦牛后面,背着双手,手里拿着珠串,手指拨动着珠子。

    次仁老人停下唱驮盐歌,对我们说:“我们不但唱盐歌,而且还比赛谁唱的好,就像赛歌那样。”

    我说:“唱着歌干活,很快活。”

    次仁老人说:“驮盐路有一段非常险峻的路,在悬崖上搭着石头和木头,悬崖下面是一个蓝色的大湖。这段路非常狭窄,只能一头一头牦牛单独走。”

    “每次赶牦牛通过,都有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

    “但是这段路视野辽远开阔,在这上唱驮盐歌,歌声可以传的很远,驮盐人都特别爱在那里唱驮盐歌。”

    我问:“次仁老爹,你现在还记得多少驮盐歌?”

    次仁老人说:“有很多,没有数过。”

    我建议:“回头让您儿子格桑帮您整理出来,驮盐没有了,歌要留下来。”

    次仁老人和蔼地笑着说:“好建议”

    我问大家:“你们有什问题想问次仁老爹的吗?”

    耿哥问:“次仁老爹,驮盐有发生过危险的事吗?”

    次仁老人想了很久,才回应耿哥:“有”

    耿哥继续问:“是什么事?”

    次仁老人说:“我记得,有一年,我们赶着羊驮着盐,去拉达克换青稞和生活用品。出门前,我们找喇嘛念了经,计算了天气。”

    “出发的时候,天气很好,以为会一路顺利了。没想到,走到雪山脚下的时候……”

    我们屏气凝神地听着,次仁老人突然停顿了下来。

    大胡子问:“然后呢?”

    胖子也问:“然后怎样?”

    次仁老人转过头久久地看着窗外,突然冒出这一句:“发生了暴风雪”

    次仁老人好像把自己从现在抽离了出去,通过时光机回到过去那个危险时刻的现场。

    大胡子继续问:“然后呢?”

    耿哥也跟着问:“没了?”

    花儿说:“别急,让次仁老爹好好回忆一下。”

    次仁老人说:“我们被暴风雪围困在雪山脚下的小盆地里,四面都是雪山,暴风雪连续下了7天7夜。”

    “一开始我们根本不知道雪会下那么久,以为只是下一会儿,第二天太阳会出来,地面的雪就会融化,然后我们会愉快地赶着羊群继续往前去拉达克。”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雪越下越大。小盆地里以前干旱,都是碎石隔壁地,连草都长不起来,我们的羊儿都没有草可以吃。”

    “我们带的糌粑,除了自己吃,也要给一点羊儿吃。这么大群的羊,每天也要吃不少糌粑,最后……”

    次仁老爹停了下来,叹着气,好像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次仁老人接着说:“糌粑所剩不多,就有几天没喂羊群。地上都是雪,白茫茫的,啥吃的也没有。”

    “由于太饿了,好几天没吃的,羊儿们互相啃吃身上的毛,甚至连我们披挂在羊们身上保暖的皮袍,藏毯也被咬的粉碎,吞食干净。”

    次仁老爹叹着气。

    次仁老人的眼睛,一直看着一个方向,但好像并没有在看任何东西,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眼睛。

    “那一场雪,饿死、冻死了不少羊儿,我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那些勉强还活着的羊儿呢,就站在那些死了的羊儿旁边,疯狂地啃吃着已经硬邦邦的皮肉。一群活生生的羊在啃食死羊,用不了多久就剩下白骨一堆。”

    “平常吃草的温驯羊儿,在饥饿的逼迫下,竟然变成了食肉动物。这让放了几十年羊儿的我们,惊骇不已。”

    “有那么一会,我们担心自己也被一群疯掉的羊儿啃掉。”

    次仁老人停下讲述,嘴巴哆嗦着。

    次仁老人的老脸上,没有了格桑花。脸上的皱纹里,藏了一辈子的那些苦辣,流了出来。

    此刻,次仁老人像戴上了一个演藏戏的狰狞头盔,让人触目惊心。

    我也情不自禁地追问:“后来呢?”

    花儿扯了一下我的衣袖说:“别说话”

    次仁老人说:“那么厚的积雪”,一边说,一边两只手展开,用两手之间的距离表示积雪的厚度。

    “太阳一直出不来,天阴沉着,很冷,积雪一时半会肯定融化不了。带的口粮所剩不多,撑不住3天了。”

    “本来也想宰几只羊儿吃,等着积雪化了,再继续往南走。人可以吃羊儿,羊儿吃什么呢?羊群已经饿到吃死羊了。”

    “我们宰羊儿来吃,那盐就没法驮了。那会,我们还没有放弃驮盐的希望。”

    次仁老人似乎无奈的诉说着,低着头,叹着气。

    次仁老人继续说:“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走出去。但是那么厚的雪,连路在哪里都看不到,要在那样的雪地里踩出一条生路来,是非常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

    “后来,我们也顾不上驮盐了,活着才有一切。求生的欲望驱使着我们也变得疯狂。”

    次仁老人再次停了下来,似乎不愿重述那些惨痛的经历,摇着头。

    次仁老人说:“我们几个人大力挥舞着皮鞭,发狠地打在羊群身上。”

    为了表现当时的情形,次仁老人一边说,一边在空中挥舞着右手,像是挥舞着皮鞭。

    另外,一边用嘴发出“piapiapia”声音,像是皮鞭打在羊儿的身上发出的。

    “piapiapia”,我感觉自己是那群羊里面的一只,那皮鞭是打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