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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歌台纤弱女 无情枉少年(上)

    第二回歌台纤弱女无情枉少年

    苏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啊,你醒了!”瞧见那个女子正笑着看着自己,苏云无力地点点头,问道:“这里……是姐姐家?”只觉肚子里说不出的难受,怕又晕了过去,当下便不敢再多出声了。那女子见他脸上神情难受,另一手又一直捂着肚子,于是轻轻问道:“你是不是肚子饿了?”苏云点点头,但忙道:“我现在没有钱……不过,下次我一定还你。”女子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倒也小看了人家。你再稍忍一会儿,人家这就给你去厨房叫些点心来。”说完,站起身子,袅袅婷婷地就走出了房间。苏云听她说完,脑子里忽然嗡嗡地,“倒也小看了人家”的娇美话音一直回响个不停,隐隐觉得说不出的喜欢。须臾只见房门外又出现了那女子袅娜的身影,正端着一托糕点面食和茶水,匆匆走来。“瞧瞧这些可还合你胃口?厨师都是南方沿海一带新来的,口味偏淡些,实在不行你就将就先吃些吧,晚上我再叫他们改过北方的菜。”那女子上前将苏云从床上扶下,让他在椅上坐了。苏云看了一下托盘里送来的食物,微笑道:“姐姐你人真好!说实话,能有这些,小弟已经很感激了。”女子哂笑道:“行,那你好好吃,要不要‘姐姐’给你喂?”苏云脸上一红,忙道:“不……不用,谢谢姐姐的好意。”女子微笑道:“呃……那你怎么还不快吃?不是又想再晕一次吧?”“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吃。”说完,拿起了一块酥饼就放进嘴里,大嚼起来,一边吃着一遍点头叫好,当真饿得狠了。女子看着他吃得香,很开心,笑道:“你慢着吃,也喝口水,千万别噎着了!”苏云口里装得满满,当下回答含糊不清,女子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笑道:“你在说什么呀?你嘴里含着吃的说话,人家哪里听得清楚?”苏云眼里一亮,忙拍了拍胸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再将口里食物尽数咽下,方缓缓答道:“我是说,姐姐刚才那话说得有些晚了,我已经先噎着了。”女子抿嘴一笑,道:“你还好意思说!”随即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人家还一直没问你哩。”苏云忙站起身,向她毕恭毕敬施了一个礼,道:“小弟姓苏,单名一个云字。姐姐若是看得起,不妨叫我‘小云’便是。”女子微笑道:“你今年几岁哩?倒也看看是不是比我小。”苏云道:“今年岁末刚好十七。”女子点点头,笑道:“果然小我几岁,姐姐今年可快二十了。没想到今天又多了一个武功盖世的弟弟!”苏云脸红道:“姐姐又笑话我了,小云哪里算得上‘武功盖世’?”然后笑问:“姐姐你的芳名又是什么?”女子眨眨眼,笑道:“我姓赵,自幼名凌兰。呵呵……乳名一个兰字,是这里的一个歌女。”苏云吃了一惊,失声道:“姐姐是歌女?”赵凌兰忙道:“你别乱想啊,姐姐我可是卖唱不卖笑,更不卖身,只是‘歌女’而已。”苏云不解道:“姐姐为什么不去嫁个好人家呢?”赵凌兰叹道:“小云,你这可不知道了,姐姐我是生来就这么个命……如今还能保住自己一份清白已算是难得了。”苏云更不解了,问道:“姐姐为什么这么说?”赵凌兰道:“我自幼便生在青楼之中,我娘就是青楼的鸨母,你且说你叫我该如何选择?”苏云苦笑道:“这……确实是不好说……更怪不得姐姐了。”赵凌兰幽幽道:“……你可是觉得凡是这青楼中的女子,便是不好?”苏云忙摇头道:“不……不是。”赵凌兰嗔道:“瞧你这脸上神色,还骗我?”苏云默然,久久才苦涩道:“其实这个问题也是不好说的……”赵凌兰不解地看着他,问道:“有什么不好说?”苏云道:“像我这样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大街上的人又会怎样看?”赵凌兰开玩笑道:“多半以为你是个骗吃骗喝的小乞丐。”苏云道:“姐姐说得没错,大多数人就是这么看的。可是同样是我这么个人,姐姐不是还请我来这,给我东西吃,把我当做弟弟看待么?”赵凌兰笑道:“呵呵,你的意思是,你在替我说话咯?”苏云道:“这便说明,同样是姐姐刚刚提的问题,纵是大多数人都存在歧义,也估计还会有那么个人看得更真实。”赵凌兰笑道:“我倒希望‘那么个人’会是我刚认的弟弟小云!”苏云微笑道:“这个自然,姐姐待我好,我也会同样待姐姐好。不管世人怎么说,怎么看。”过了一会儿,忽道:“对了姐姐,这个城好大,却是哪里?”赵凌兰奇道:“这里是京西河南府啊,……难道你不知道么?那你又是怎么来到这城里的呢?”苏云随即将他是如何如何在小山村里长大,又是如何如何被困在石泉村做苦工,再又如何凭书上的武功与众汉子恶斗逃了出来,一概事情都详细地对她说了,就像对待亲姐姐一般,丝毫没有什么隐瞒。赵凌兰伸手抚了抚他凌乱的头发,道:“你这孩子可真可怜,倒没想到……吃了这许多的苦头。”苏云眼眶盈盈地有些泪水,想到过去,心里一阵凄苦。赵凌兰有些心疼道:“好了,过去的事,就别去再多想了。明天姐姐给你做套衣服,省得你穿得这么破,让人瞧着怪心疼。”苏云强颜笑了笑,道:“是。”赵凌兰道:“小云啊,姐姐有一事要提醒你,看你为人有些过于忠厚了。”苏云道:“姐姐请说,我记得老夫子曾说过‘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姐姐有意提点,小云自然知道是好事。”赵凌兰听他这样说很高兴,于是浅浅一笑,道:“有时候并不必把事情对人说得那么详细,尤其是你自己的秘密,做事要留一手才是,可不能让人轻易知了你的底细。以防一些阴险的小人加害于你。”苏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道:“嗯,我记住了。”赵凌兰道:“就比如你刚才跟姐姐说你如何练武功时,还把那本秘籍给姐姐看。你要知道,饮痕先生冒着危险也要保护它,就说明他不希望这本书落入了心术不正之人的手里到时反倒危害了武林呀。”苏云点点头同意道:“……是啊,倒真是让我给忽略了。不过,姐姐你人很好,我觉得对你有一种很特别的亲切,就好像亲姐姐一样,自然不会把姐姐当做外人!”赵凌兰欣然道:“你能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姐姐也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样。”随即又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假装对你很好,其实一切都是用来骗你?所以千万不要轻信。有时……这个世界真的很复杂,你一定不要太过天真了才是。”苏云笑道:“好,我听姐姐的。我一定不天真,一定多留个心眼,做个聪明人才是。这样你便不担心了吧?”赵凌兰无奈苦笑道:“你这孩子,当真……算了……反正你现在这单纯的样子,倒挺让人亲昵的。”苏云呵呵一笑,旋又撇开话题,问道:“姐姐老家是哪里人呢?难道是这河南府的?”赵凌兰摇头道:“当然不是啊,我是江南人,出生在两浙路的杭州,那里是一个景色很美、很迷人的地方。”谁知苏云听了忽然失声道:“什么?你说‘杭州’……?”一脸苍白的神色。赵凌兰不解,问道:“对呀,你也知道‘杭州’么?”苏云神色有异,微一结巴道:“曾──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要我去杭州找他,我……竟然忘了。”赵凌兰道:“怎么会?这人是谁?你不是说自己村里的人都被害了么?”苏云颤抖道:“就是饮痕先生……他说叫我去杭州找他,他若救了思烟妹妹就会去那里。”赵凌兰道:“那你为什么……哦,是了,你说你逃出自己的村子后,又被抓去了石泉村给魏家豪强当了八年的奴工。而且也是不久前才逃出来的。”苏云想得额上冒汗,自责道:“该死!怎么这事我竟然给忘了?……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一定以为我死了,这下……又如何再寻到他们?”当下一着急,双目一闭,又晕了过去。

    “诶,小云你──”赵凌兰见他又晕过去,当即上前掐他人中,口里不停唤他名字。可是不管怎么喊,怎么掐,都不见醒转,当下怕了,叫道:“小玲,快、快去请大夫!”只见一个披蓝色小衫的小丫头急匆匆跑了进来问:“小姐,出了什么事?”赵凌兰急道:“先别问那么多,赶紧去请西街的张郎中来!”“是。”那小丫头答应了,又疾走了出去。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那蓝衣小丫头带了一个年近六旬的老郎中进来。赵凌兰急忙问那郎中道:“张先生,你看这少年可是晕得沉了,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一晕便一直喊不醒他?”张郎中笑笑道:“小姐莫急,老朽这就给他看看。”说完左手抬起苏云的手臂,使之手心朝上,再以右手轻轻搭在其腕上寸许处,凝神替他把脉。只一会儿工夫,郎中便松开左手,再各撑开苏云紧闭的双眼,见无甚恶疾,左手微一捋长须,说道:“这位小哥筋骨奇佳,体内各脉又大多数自行打通,想必是习过高深武功之人,此点小事根本无大碍。只不过是一时激动,导致气血冲心,加之又有多日没有规律进食的缘故,才暂时晕厥。”赵凌兰听他这般说,才长吁了一口气。郎中又道:“不过,此后一月内,他必然经受三热三寒方可回复充沛精气。”赵凌兰听他说话来了个大喘气,又微担忧道:“一月之内,三热三寒?……这怎么可能是正常?”郎中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此小哥内骨出众,又加之从小修炼经脉更是不凡,岂可以常人之理来度之?”赵凌兰点点头,似有所悟,道:“我明白了。只是,三热三寒时,还需要注意些什么?”郎中道:“热时,周身以布蘸以白酒擦拭三次。寒时,则需以布蘸以热水,擦拭五次到六次即可。”赵凌兰道:“好,我记下了。”郎中笑道:“老朽有一冒昧疑问,却怕小姐见怪。”赵凌兰奇道:“是什么?”郎中道:“小姐对这位小哥当真不错,说话时面带红润,气不虚而精血旺,老朽见过小姐几次……却从未有今之气色,可是对此小哥别有心意?”赵凌兰听他道破自己心事,不禁大羞,脸上却秀眉一蹙,嗔道:“先生你胡说什么呢!来,小玲,你快给张先生几两银子酬谢,再送他回去吧。”郎中见她害羞,知道自己所猜不差,口里道了声谢,笑着出了门。赵凌兰见他离开了,一跺足,低骂道:“好个老东西!下次再不请他了,竟爱胡说!”当下却疾回身,替苏云把被子盖好,又再理了理。口里喃喃道:“谁说我对你别有心意了!你现在不是我弟弟了么?姐姐待你好些,这不是自然的吗?”说到这脑里不禁又回想着苏云那句“这个自然,姐姐待我好,我也会同样待姐姐好。不管世人怎么说……”,兀自沉浸在那里,心中满是说不出的喜欢。

    第二天早晨,苏云果然就醒了过来。那个月内,当真就出现了三次发热,三次发寒的怪状,也各持续了两个时辰左右,很有规律。而每一次都是由赵凌兰亲自坐在床边守候,替他用白巾蘸液擦拭,急困之时却也顾不得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死板规矩了。

    到了次月,苏云已完全恢复了精神抖擞的状态。这天,赵凌兰依旧将早餐替他端进房中,道:“小云,看看这是什么,我知道你最喜欢吃韭菜夹肉包子了,还有一碗莲子粥。”苏云笑道:“姐姐你真是的,干嘛还亲自送来?我已经完全好了。”赵凌兰道:“是吗,让我瞧瞧,嗯,果真……”“啊──!姐姐你……你干嘛掐我?”苏云满脸苦色道,显是被掐得不轻。赵凌兰道:“可好了是吗?那就快给我老老实实吃,哪来这么多废话?”苏云叹了口气,坐下吃了。赵凌兰“扑哧”一笑道:“你又叹什么气?”苏云道:“没……没什么,只是觉得姐姐你对我太好了,简直比亲姐姐都要好!”赵凌兰笑道:“那你听话,好好吃。过些天,咱们便一道乘船去杭州。”苏云差点将嘴里的食物喷了出来,咋舌道:“去……去杭州?……为什么?”赵凌兰叹道:“这里生意不好,再说姐姐我离开那么久了,也该回去了。”苏云哪里不知她的心意,苦笑道:“其实……也不用的,想来……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早不会等我了。多半以为我没逃出来,在路上饿死了。”赵凌兰摇摇头道:“不会的。”苏云不解道:“为什么不会?”赵凌兰道:“你忘了?你身上有什么?”苏云道:“你是说《三圣》的书?那又有什么关系?”赵凌兰点点头道:“就是因为你有这本《三圣》的书,所以,如果饮痕先生他以为你死了,怎么可能不会来寻你?”苏云一拍大腿,笑道:“照啊!他一定不会让这本古书落入别人的手里。”赵凌兰笑道:“正是。所以只要你去寻他,总会有结果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不能还没做就轻言放弃了。”苏云点点头,道:“姐姐说得很对。不能轻易放弃,哪怕还有一丝希望。”赵凌兰欣然一笑,道:“好了,你慢慢吃。姐姐先出去了,晚上有空再来找你聊天。”苏云笑着点点头,忽然又道:“姐姐哪天记得要教我弹琴唱曲儿啊。”赵凌兰道了声“好”,便笑着推门出去了。

    苏云吃完早饭,正觉四下无事,忽然想起了刚才的谈话,便又拿出那本《三圣》古书,用手擦了一擦,对着书道:“成天这样把你藏在身上,真的不好,幸好赵姐姐她不是坏人,否则像我我先前那样再晕个几次,你早被人摸了去,那可就真麻烦了。倒不如哪天……我偷偷把你藏在一个隐蔽处,这样就可以无事一身轻,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啦。”随即又想:“可还是把它埋起来的好,这样也不用担心有人发现了。”当下即兀自打定主意,等到了杭州,就偷偷找一个深山无人处,把书用防腐的油布包好埋起来。

    这月下旬,水势不错,天气晴好,更是即将入秋时分。船家们大都喜欢在这个顺风顺水的时间出航。

    赵凌兰领着一帮的丫头随从和苏云一起来到渡船的大码头,因为她在当地怎么也算得上是个极有名气的歌女,所以一行所携之物倒也有几大车之多,颇有大家小姐的气势。只见这百多米长的码头边停着大大小小近百艘船舶,船上多装着沙、盐及各种本地较缺的物品。当然这些装盐的多半都是官船,因为对于这时的盐铁一类行业,官府普遍实行垄断专卖,百姓是绝不允许私自贩卖的。

    赵凌兰瞧着几丈开外泊着一艘较大的客船,上面没有多少人,倒是颇为空闲的样子,于是说道:“走,咱们上那艘漆着棕红色的大船。”来到近前,只见船梯处站着一个船夫模样的人,正准备上去,那人把手一拦道:“抱歉,这船今天不装人!”苏云不解道:“为什么?这船上不是空的么?”那船夫道:“几位来得不巧,现在已经给人包下了。”赵凌兰眼中有些不屑,回头对丫头吩咐道:“小玲,你知道该怎么做吧?”那个蓝衫的丫头应道:“是。”随即上前,递过一锭二十两的银子,说道:“这里是定金,等到了地方,再给你船钱。”那船夫见了银子,忙咧嘴笑道:“哎、哎,好。既然几位这么够慷慨,小人就不能不够义气,不管怎么样也得让你们上船来!……来,几位贵人,这边请!”随即冲船舱里扯开嗓子大喊:“癞狗!你叫几个兄弟过来,赶紧给这几位贵人把箱子抬上来!”见了这老船夫唯利是图,前后善变的嘴脸,苏云心里一阵醒悟,心想:“比起信义,到底还是银子更有吸引力些。”到了舱里,船夫给他们安排了两间独立的卧房,赵凌兰一间,苏云一间,其余的丫头随从则和船里的厨子、船员一起住。那老船夫问道:“不知小姐是要到哪里去?若是银子多付了,呵呵,小的还可给小姐您照数奉还。”赵凌兰哪里不知他这是正话反说,暗骂他奸猾,脸上却笑道:“船家你就放心吧,你这船只需送我们到杭州,包你稳赚不赔!先前给你的二十两银子只作定钱,到时再给你五十两,够不够?”船夫喜道:“够了够了,小姐您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娘娘,不但人长得这么漂亮,而且心肠也好,忒也大方!”赵凌兰笑道:“呵,你嘴巴倒挺甜!行,你去吧,顺便叫你们船上厨子做顿湘味辣菜来,我知道你们这些厨子最会这一手儿啦!若是伺候好了,还有赏你的!”船夫笑呵呵地答应了,然后下了船舱去。苏云道:“这船还有别人坐么?”赵凌兰笑道:“除了我们,哪里还有?”苏云愕然道:“他……那船夫不是说已有人先预订了吗?”赵凌兰笑道:“这你也信呀?他骗人的,还不是想要多赚些!”苏云啐道:“这人也太不讲仁义了吧?”赵凌兰道:“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这些江湖上的套路,你还是多学学吧。”苏云叹道:“比起石泉村那些坏人,他总是好些……毕竟不害人命。”赵凌兰道:“……你说的石泉村,可真有那么混乱么?那边好像离边关不远呀。”苏云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在那里……真是没有一点自由,个个就被当做牲口一般,给人推磨、凿石、挖矿……不听就打,还没饭吃……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总算还侥幸,亏得老夫子这本秘籍,练得一副硬筋骨,倒扛过来了。”赵凌兰道:“嗯,那些人真的很可怜……不过,这样的状况……总会有个终结。这一朝过去,也指不定会出一个明君呢。”苏云道:“你是说……皇帝贤明的话,就能解决天下百姓的疾苦了吗?”赵凌兰道:“谁说不是呢?从上古尧舜禹汤,到西周武王,贞观之治……哪一个不是明君?在这种一人说了算的时代,一个好皇帝,决定了一个好世道。”苏云略有所思,沉吟道:“姐姐说得有些道理。但是这么大一个天下,岂是皇帝一人管得过来的?若是换做我这么一个笨人,可决计应付不了!”赵凌兰笑道:“呵呵,要是换做你来,包准这天下人都不用再干活了,种地的不用种地,当官的只用等着吃饭,到处都是你这傻子皇帝发放下的粮仓、钱枋……你便是心太善,从不知道大局。”苏云道:“唉,不说了,反正我又做不了皇帝。”赵凌兰一拍他肩膀,说道:“呵,你不是说你想做一个大侠么?那也很好啊。”苏云道:“至今我连个门派都没有,武功也是自己学的,哪里比得过别人?”赵凌兰摇摇头道:“小云,这你可错了。谁说大侠的武功就要最高?大侠之所以称之为大侠,是因为人们佩服你的作为、你的胸襟,并不单以武功高低而论。”苏云道:“是了,老夫子跟我说过,一个人的品行就很重要。”赵凌兰道:“想做一个大侠,在姐姐看来,先有一颗别人没有的仁义心肠就是第一步。”苏云道:“嗯,像姐姐你就有一颗好心肠。”赵凌兰笑道:“你可不知道姐姐我心思有多坏!姐姐平生虽然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可是也从未做过一件像样的好事。至多是个不好不坏的人罢!”苏云摇头道:“可是在我眼中,姐姐就最好了。迄今为止,还没有谁像姐姐现在这样,待我这么好!”赵凌兰笑道:“你这笨小子!你这么说,可是在讨好我?”苏云凛然道:“不!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赵凌兰欣然道:“呵,好吧,你现在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自己的心上人。要是哪天,看见一个比姐姐漂亮不知多少倍的小姑娘,你指不定就不会这么天真地和姐姐说这般傻话了!”苏云急道:“那怎么会?在小云心里,永远都只有你这个比亲姐姐还要亲的姐姐!”赵凌兰嗔笑道:“你这臭小子,就会骗我,你当我傻吗?”苏云道:“那……小云以后决不和别的女孩子讲话就行了,或者到时再绷着个木头脸,这样就……就不会有心上人啦!”赵凌兰扑哧笑道:“那人家见了你,可不要把你误认为一个哑巴鬼了么?”苏云天真道:“那有什么关系?”赵凌兰半开玩笑道:“好,那我倒要瞧瞧,你以后如何去当个天下第一的‘哑巴鬼大侠’!”苏云呆了半晌,笑道:“什么‘哑巴鬼’……大侠?”赵凌兰摇头叹道:“没什么,我是说,你以后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想了。算了,有很多东西,你现在也不太懂,以后你经历的多了,慢慢就会知道。”随即岔开话题又道:“我听人说,当今的神宗皇帝,还算是一个有治国之心的皇上。”苏云听她谈天下,不知是不是在山里呆久了的缘故,总有股莫名的好奇,当即问道:“是么,那为什么还会出现……像石泉村那种欺凌百姓、奴役老弱的恶人豪强?”赵凌兰道:“可能是他做的还不够吧,不能拿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来。”苏云道:“是不是就像有时郎中给人治病……‘治标不治本’?”赵凌兰道:“嗯,没错,你倒挺会打比方!”苏云道:“唉,只希望咱们大宋现在这个有心的皇帝能开个好头,日后的小皇帝可以继承他父亲的志气,把天下治理得像前人的‘贞观盛世’那么好。”赵凌兰啧啧称赞道:“我看你一讲到国家大事,就有副少见的凛然气概,不错,很有一番爱国的赤子之心!”随即又道:“只是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才是现在最关键的。”苏云奇道:“是什么?……难道是百姓的态度吗?我记得,老夫子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赵凌兰正色道:“可是现在……不是内忧,而是外患!”苏云讶然道:“外患?”赵凌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辽夏吐蕃这些番邦部族?”苏云道:“呃……好像是由党项人、契丹人还有吐蕃人占据的地方?”赵凌兰道:“不错,现在咱们大宋边境一直动荡不安,面临很多的外患。”苏云“哦”地一拍大腿道:“是啊,我曾听一个石泉村的大汉说过,咱们大宋皇帝每年还要送钱去讨好这些外邦,防止再打仗!”赵凌兰道:“他说的没有错,现在的皇帝就是这样,怕打仗,用每年大量的岁币来买一时的和平。”苏云道:“这才是真正的‘治标不治本’呢!”赵凌兰道:“所以说,就给百姓带来了沉重的赋税,官府无休止地从百姓身上搜刮钱财,这样百姓的日子过得可就苦了。”苏云皱眉道:“这就叫官逼民反!”赵凌兰道:“这一切的不利局势,应该是从前几代的太宗皇帝北伐辽国失败那时逐渐变得明显的,然后就只好守内虚外,所以导致咱们大宋现在的国力积贫又积弱。”

    “唉──”苏云叹了口气,站起长身,背手而立,眼睛眺望着船舱外的河道沿岸,岸上来来往往的,尽是毫不知觉的行人和客商,依旧自顾自地过着日常的生活。

    赵凌兰见他面有愁容,有心撇开话题,逗他开心,于是说道:“前些时候,你不是说要让姐姐教你弹琴唱曲儿的么?”苏云俊眉紧锁,无精打采道:“嗯,只是……现在小云心里提不起劲来。”赵凌兰笑道:“那有什么打紧?如你这般,自己折磨自己,又可改变现状么?自古成大事者,就应该不妄以物喜,以己悲,面对困难反而豁达乐观才对!”苏云迟疑道:“这……”忽而想:“姐姐她说话当真总让我这笨小子茅塞顿开,很多事情是那么回事,可是自己,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转头瞧着她道:“就依姐姐啦,姐姐愿意现在教我,那最好不过啦!”赵凌兰道:“好,姐姐这便取琴去。”说完出了舱去,不多时已怀抱了一副琴盒进来。

    赵凌兰轻轻取出盒中琴具,然后将之平摆在席上,身子朝着苏云,席地而坐。苏云望着她痴笑,也不言语。赵凌兰奇道:“你干嘛那样看着我?”苏云道:“觉得姐姐抚琴的样子真好看,就像下凡的仙女一般。”赵凌兰佯嗔道:“你又胡说?你如再这样不说正经话,信不信,姐姐从此便不睬你了?”转而又欣然道:“不过这次,姐姐却饶了你啦!”苏云笑道:“谢谢姐姐的菩萨心肠。”赵凌兰听了,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道:“好了,不跟你这坏小子贫嘴!赶紧好好学琴,等你学会了,到时姐姐再教你吹箫笛。”苏云点点头,心想:“姐姐拿来的这副应该是七弦琴,《三圣》律部第三篇上就有……只是我毕竟从未亲身试过,其中玄妙……也难以完全凭空领会出来,还须躬亲实践才是。”于是说道:“我知道,姐姐现在拿的是七弦琴。”赵凌兰道:“不错,你那奇书之上,可不是有么?凡是乐门数十般花样尽数记载,上古遗曲亦多保存,确是当世珍贵罕有的技谱。”随即又道:“只是,其曲虽深,却也不免有些过于古老,在今之际却不如何流行了。纵然我自小学艺,对曲乐音律颇为痴迷,对于这些古谱……却也只尚初窥门道而已,大多仍是只一知半解。”苏云道:“难怪我为何总是看不懂,没想到连姐姐这么精通音律的人都觉得难明其中之意!”赵凌兰摇摇头道:“或许这古谱多半只是由圣人之间才能心领神会,我赵凌兰区区一双凡目,自是看不透其中玄妙了。”苏云道:“姐姐不必过谦,说不定这些曲谱由于时隔太久太久,传将下来多生了岐误缺漏,才致如此晦涩难懂。”赵凌兰笑道:“你便是太天真,这古谱一两篇错了也就算了,岂会篇篇如此,阙阙纰疏?”苏云道:“那哪里说得准?保不准就是这样。”赵凌兰心道:“这傻弟弟倒是挺向着我!也不论什么是非对错。”不禁心里甜蜜,觉得心情佳好,欣然道:“好了,咱现下可不说这些无用的了,赶紧进入正题。你把这七弦琴的各方面具体说一说。”苏云点点头,当即把律部中有关这七弦琴的内容侃侃道来:“这七弦琴,亦称瑶琴、玉琴,属弦类弹拨乐器,与筝、筑相形似,传为上古伏羲所创,因其清、和、淡、雅而别具一世。琴弦初只宫、商、角、徵、羽五弦,后又加文、武两弦,遂为文武七弦琴。琴前广后狭,象征尊卑之别。琴身为凤形,琴头上部称为‘额’,额下有‘岳山’,亦作‘临岳’,是琴最高的部分。琴底有两穴为‘音槽’,大者居中曰‘龙池’,小者居尾曰‘凤沼’。岳山临额一侧,则镶有‘承露’,上有七个弦眼,下横七条‘琴轸’。琴头侧端,又有‘凤眼’、‘护轸’。自腰以下,是为琴尾,上相刻‘龙龈’,其两侧边饰谓曰‘冠角’,亦作‘焦尾’称。”一时言语滔滔不绝,于瑶琴的基本结构倒是大致说完了。

    赵凌兰双目灵转,俏首微动,微笑道:“说得不错,倒有几番行家的味道。只是光说形貌又有何用,当具体有何用处,且说来与姐姐听听。”苏云“嗯”了一声,继而又道:“‘承露’之上的‘弦眼’用以穿系琴弦,‘琴轸’用以调弦。琴尾‘龙龈’为刻有浅槽的硬木,用以架弦。龙池‘纳音’,首尾处各有‘天柱’、‘地柱’,有道是‘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乃有余韵’,这正是其妙用……”赵凌兰道:“嗯,不错,这些都说到了。那音色呢,音色你还没说罢?”苏云惊觉道:“啊,是了,之前被那些事情一闹,脑子都有些糊涂了。”转口又道:“若论音色,瑶琴有三。所谓有三,即分泛音法天、散音法地、按音法人三类,正是天、地、人合而为一之境……”

    谈了半日,两人便是把这瑶琴来由原理等一干巨细,悉数侃侃问答。到得正式奏曲,已是晚饭之后。赵凌兰看过古谱,白天又见苏云可以将谱中技法方位尽数背出,知道并不用多在此处下功夫,只是微微示范了一下,便叫苏云躬身实践,独自体味其中奥妙。苏云依着所学,右手拨弹,左手按弦取音,每弹一小会儿,都要望着赵凌兰笑笑,倒是很欣然自得。赵凌兰也不恼,很有耐心,只是笑着倚在一旁,见到不对之处,才行指点,二人你一言我一笑,倒是颇为惬意。一时只觉时间流水般快,这一晚上就在两人亲密无间的气氛中过去。

    次日,清晨,苏云刚一起来,便即见到丫头小玲在身边静静候着。吃过早饭,还不见赵凌兰进来。苏云问她:“小玲妹妹,姐姐她人呢?是否已用过早饭了?”只听小玲笑道:“小姐早到大船甲板上去了,见你还像……像死猪一样睡着,便没叫你,先吃过去了。”随即捂着小嘴痴笑。她这小女服侍了他这么几个月,早知道了苏云这亲和的性格,所以当下也不见外,想笑即笑,有什么事也不掖着藏着。苏云道:“是么?那姐姐她可有说什么吗?”小玲学着他说话的口吻,俏皮道:“姐姐叫你醒了就去甲板上寻她。”苏云掐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佯嗔道:“你再学我说话,我就跟姐姐说,不要你陪在我身边了!看你还敢不敢?”小玲做了一个鬼脸道:“我不说了就是。”苏云笑道:“这就对了,好了,我上去了,待会有空再和你聊。”言罢,走出船舱,来到甲板平台之上。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只听得动人温婉的歌声从船首平台处传来。时船已行入主江,江面宽阔,两岸青山秀水,借着徐徐的江风,歌声听来更加清亮,不由得引人心驰神往,意醉情迷。苏云听得痴痴地,站在原地,竟忘了自己一般。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到她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