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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坐寒夜江河开解语

    江家爷俩安顿好那人,江心也回屋歇下,一夜里也不曾睡着,直竖着耳朵留意各处动静。

    不过两个时辰光景,便闻鸡鸣。接着又听见外头宋婶叫唤,自己忙起身出去。见宋婶提溜着一篮子瓜菜,在大门那向她招手。

    江心迎过去,宋婶忙拉住低声问道:“昨儿看见你家里是来了什么人?大半夜的隐隐只听得叽叽咕咕地说什么药的事,后来又哐咚的大动静的,怎么啦?”

    江心道:“没事,是打猎受伤的人,过来借宿一晚,那声响是厅上的梁木被蛀了,又有积雪,半夜压断了,砸了下来,也没什么。”

    宋婶拍了拍胸口,出一口气道:“哎呦,真真吓人,人没事就好。别个屋你和爷爷要好好查看查看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把菜拎进去,吃完自己去地里提溜。”

    江心接过,道了谢,拎着跑厨房去倒了,把篮子拿出来还宋婶,宋婶接过篮子便自去了。

    烧水洗漱后,江心便做了早饭。江河、郎中也早起来,那少年却还在被窝里熟睡着。

    郎中想离开又不敢,少不得压着担惊受怕的心陪江河一起吃早饭。正吃到半途,见黑衣少年过来,江河忙的笑迎出去:“少侠醒了?快来吃早饭。”

    黑衣冷冷一问:“怎么还没有醒?”

    郎中的心直突突地跳,忙与江河一道去瞧瞧。见没有发烧,又诊了脉,灸了几针,正灸着,绿衣动了下,轻咳了两声,仍是迷糊着。

    郎中战战兢兢道:“目前情况还算稳定,但少侠还得抓紧送他进阆阊城去找那‘泰春堂’的翁神医,不然拖久了终究要危及性命的。在下的医术也只能到这了,还望恕罪啊。”

    黑衣想了想,也不敢在此久留,便道:“你跟着,要是不能保证人能到得了阆阊,知道后果,他没事,不会亏待你。何时动身,你说。”

    那郎中一听,也无可奈何,向江河苦求:“老哥哥还需寻一寻那人参才好,煎一服来他吃了提提气。”

    江河道:“我去问问别家吧。”说着过去叫江心往别家去找。

    半天江心拿了一小节回来道:“就这些了。”郎中欢喜道:“够了够了,劳姑娘快去煎了来吧。”

    江心只好去煎了送来,江河忙接过喂了。郎中又道:“他这情景也骑不了马,还得是马车方好。”黑衣便又命江河去弄辆马车来。江河少不得又让江心去村里弄了辆车来。

    事关生死,郎中也不敢马虎,又仔细诊了脉,方让黑衣将他兄弟抱上马车。江河把被褥都拿到车上给他盖着,郎中在车里扶着绿衣,黑衣弃马驾上马车便离开了。

    送走了黑衣,爷孙俩算松了口气。此时江河方问:“那人参在谁家拿的?这是贵重物,要把钱给人家。”

    江心回道:“给了,我说不是咱们要吃的,是替打猎受伤的人买的,便把昨天那张银票给了沈叔。这几匹马怎么办?”

    江河道:“还能怎么办,那马车是在小郎中家取的吧?把马都牵过去就算抵换了,让他们自己重新弄一辆吧。”

    江心道:“行,一会我去让小郎中自己来牵了去。”说着,又往那屋努了努嘴,道:“现下这人又怎么办?怎么还睡着呢,不会冻没了吧?你说他爬咱家屋顶做什么?你赶紧去喊他起来,我要审审他,这一日简直莫名其妙的很。”

    江河叹了口气,说道:“确实莫名其妙的很,昨晚那光景,不救他也不行。行了,让他睡足了再说吧,你先去村子里探一探,兴许是谁家的亲戚来这边玩,大晚上的调皮乱躲猫猫也说不定。”

    江心答应着去了。半天回来,身边跟着黄岐、黄芳兄妹俩。江心指着篱笆前的马,让他兄妹牵了去。

    黄岐却道:“牵两匹就好了。”江心道:“都牵了去,我也没功夫单养着它。”黄岐见说,便和黄芳一道牵着马回家。

    江心进厨房来,见江河正在添加柴火,便问:“还没醒?”江河笑道:“没有。怎么样了,谁家的?”

    江心回:“没有谁家有来亲戚的,我去把他拉起来问问。”话还没说完,人已走到了厅门前。却见那人正站在厅里仰着头盯着屋顶的大洞看,见江心过来了又盯着江心愣愣的看个没完。

    江心喝了声:“看什么看,没完了?”

    江河闻声跑上来,道:“小声点,这屋子都经不起你两声吼了,有话慢慢问他便是。”

    江心没好气道:“你瞧他那样,昨儿就该叫他被人一剑刺了一了百了,哪个是个好东西?”

    江河听了乐呵呵笑起来,道:“我看他品相挺好的,不像坏人。”

    江心道:“他是鱼啊还是虾,你就瞧出他是鲜的。”说着又指着那人问道:“我问你,你老实回答,大晚上爬我家屋顶做什么?瞧瞧砸这么大个窟窿,还得把门板给你拆了睡觉用,你倒好,睡得还挺香,心也未免大了些吧。”

    那人也不答话,还看着她。

    江心一下便起了大火,蹲下抡起一根断木,吼道:“我总算知道昨晚那人为啥二话不说就想刺你了,再不说话我先打断你腿,绑了你扔河里去。”

    江河忙拉着笑道:“你跟他计较什么,反正也就这样了,屋破了再修上就好。兴许他是个哑巴来着,你逼着一个哑巴说话,没的最后把自个儿弄得也很滑稽不是?”

    江心听了,让出个身来,摆着手道:“滚滚滚,醒了就快走,哪来的哪去,这一天天的,没精神应付你。”

    那人听了,眼睛竟红了起来,往外挪了几步,突又站住把那夹袄脱了递还给江河。

    爷俩见状面面相觑起来。江河忙上来拉住,又给他穿上,说道:“穿上穿上,一件衣服不值当,天寒地冻的。孩子,快回家去吧,爹娘要担心的。”

    正说着只听他肚皮饿得叽里呱啦作响。江河想这冰雪地的,还是叫他吃饱了再走方妥当。于是对江心道:“去把饭做了吧,叫他吃了再走,大冬天的饿着肚子也走不远,万一出了事倒显得咱们冷漠了些。”

    那人回头看着江心,江心见他红着眼睛,一时心软了下去。转身拿着断木直往破桌板上连敲了好几下,方把断木扔了,转身出来,眼也不抬地道:“吃饱了赶紧家去。”

    那人突然道:“我家好像就在这。”

    江河、江心见他一脸恳切的模样,霎时倒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江心歪着头问:“啥?可着你会言语是吧?赖上了?我跟你讲,饭你也别吃了,现在就走。”

    那人听了,看着那破屋不语。江河觉得不对劲,便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爹娘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那人只摇头说“不知道”。

    江河又问:“那你为什么说你家好像在这?”那人也摇头说“不知道”。江心不耐烦起来,问:“你记得什么,你直说。”

    那人想了想道:“灯。”

    爷俩问:“什么灯?”那人回:“就昨晚你们手上的灯。”

    江心气得冷笑两声道:“你的意思是从看见灯时算起,之前的所有事你一概不记得了?”那人点点头。江心又问:“所以你不知道是你砸破了我家屋顶的是吧?”那人又点点头。

    江心恨的一脚便鞭打上去,直打在他小腿上,他也不躲。江河忙拦着,道:“行了,吃了饭再说吧。瞧他也是可怜孩子,冰天雪地的,真个不知道家在哪,他这个呆头呆脑的样子,走出去了也就是个冻死。咱们就少不得再做做好人罢了,到时带他去别个村遛遛看吧。”

    江心如是听,也没办法,便做饭去。江河打了盆热水到厢房,叫那人洗洗脸面,又问他身上有没有什么随身物品或有没有什么胎记之类的。查看后,却是——清白干净的很。

    午饭后,江心便困得直打哈欠,说什么也要先睡一觉再说。

    江河只好自己去借了一驾牛车,带着那人到别个村庄转转去。转了大半天,问了大半天,也没个人见过他。将晚时分回到家,又和江心一起好言好语问了他半日,却是一点点头绪也没有。少不得把他安顿到厢房去。

    次日一早,江心先去叫人来修缮了房屋,打造了桌椅。下午爷俩又带着那人去转悠,如此寻找了两三日,也没有一点眉目。

    江心也没有了耐性,只能好言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们也不能放着鱼不打,陪你一直这么着。我看你也年轻力壮的,不比谁差,我送你两套冬衣,给你一些盘缠,明日送你到镇上去,你自个儿去寻活计去吧。如果你不想在小镇上,你可以往北进城去,那边繁华,好找活儿。不懂路时,你多多问问人家,不要闷葫芦似的。终归是先好好活着再慢慢找寻罢了。”

    江河也是这个意思。那人听了只低着头不语,半晌才应了声“好”。

    江河、江心也只有叹气罢了。

    这日夜里,万籁俱寂。江河起夜时,见一人在院角的歪脖子枯树上坐着,便知是那青年人,于是过来笑问:“孩子,怎么还没睡?外头冷得很,伤寒了可不好。”

    那人听见是江河问话,才回过神,忙起身答道:“睡不着,外头冷,兴许冻一冻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来。”

    江河问道:“那可有想起些什么来?”那人只摇头。

    江河让他坐下,自己也挨着坐下,笑道:“问题是你连怎么从我家屋顶砸下来的都不记得,远的就更别说了。那夜郎中也诊了脉,我们又仔细检查那么多遍了,也没有磕着碰着的,倒也奇怪。原先还以为你玩赖呢,这几日看来,你倒是个实诚孩子。想不出来便先不想吧,别坐着挨冻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家在哪,也不独是你。先去找个活计谋生,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找。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没关系,左不过是一辈子的事。”

    说着,站起来拍拍那人肩膀,又道:“走,回去歇着吧。”

    那人道:“谢谢江爷爷,我再坐一会儿。”江河点点头便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