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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行闲(一)

    侧卧在垫了极厚皮毛的牛车里,子霖垣不时瞅瞅半仰躺在由几匹布帛垒成的枕头上放肆打呼的大宗伯,眉头微皱,小脸苦涩,百无聊赖。

    自黑城出发至今已经三天时间了,遥想三天前,子勇镐在政事堂大议颁布封令时。自己当着一众黑城文武大员的面前配饰礼服仪剑、玉珏小冠昂扬登堂入室接受敕封的样子,任谁看了不得暗赞一声子氏未来可期,后继有人?

    但是显然这也是子霖垣自己想多了。大宗伯打出城起就把他提溜到了自己的牛车上,自日而夜,想拉个粑粑都没说过要让他下车,也没看出有多可期的模样。

    子霖垣是真的无奈,他本来还想着一路一百多里可以纵马奔腾来着,以前在城主府里,那点子后院校武场跑个圈都费劲,更别提跑马了。

    再次从几天前的激动时刻回过神来,子霖垣反身拉开牛车旁的侧窗,一挑帘子招呼着跟车步行的冯时道:“大头人,咱们现在到哪儿块地方了?”

    正低头咬牙行走的冯时登时一激灵,抬头的瞬间脸上便渲上了一层谄笑:“公子,这地儿还没出东黑门,不过也快了,顶午晌就能进八道沟的地界了。公子小睡一会,晚间起了咱们就能到八道沟村里驻跸。”

    “睡睡睡,你拿我当猪啊成天睡睡睡。”子霖垣随意吐槽。

    “仆下可不敢如此。”一边话说着,冯时立时噗的一下随车而跪,且因为牛车还在前进,冯时就跟着牛车向前爬行。

    “唉,你快起来。”子霖垣又是无奈。这时候就是这样,子霖垣本意也没有侮辱自己的意思,但是他以前二十几年的习惯让他在和自己身边这些人说话时也很难注意措辞。

    同那些长辈或者身处高位的贵族大臣们相处,子霖垣还能恪守礼节,言语上也不出格。但是像冯时这种既天天守在身边,又比自己地位低太多的,子霖垣说话就很随性。这一随性,就不免沾染前世的思维习惯。

    而且前世的子霖垣也没有身处过什么高位,更没有当过别人的什么领导。他没有和下属一起日常交流的经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下属。所以子霖垣现在放松下来就只是被他前世和朋友发小一起玩乐时的经历所影响。和前世朋友们一起玩,用自嘲表达自己的情绪倾向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现在就不行。

    一句话吓得冯时就跪了,这倒也不怪冯时胆小或者是个奸宦什么的。属实是上一个子霖垣身边的头人和子霖垣这样模式相处的太好,以至于让王老公主很不满这种没有上下的情况,所以最后被处理的极为凄惨。

    子霖垣也因此生气过,很生气,很生气,但是没用。在这一点上他母亲都不支持他。幼童十来岁,正是培养贵族气性的时候,怎么能放任这样的没大没小?最后,子霖垣也只能是用了浑身解数求着母亲到王老公主那低声下气的把人要了回来,又托二叔把人带着去了金阳城安顿。

    在此事上子霖垣唯一能表达反抗的地方就是他可以无限制的折磨王老公主安排过来的冯时。冯时过去两年既作为王老公主提拔的内线,又被张文婉时不时敲打,还让子霖垣见天地穿小鞋,日子过得也是凄苦非常,一行一动小心极了。

    不过终归是身边人,子霖垣再有前世经历,这十几年也是按着孩子养的。小孩脾性,而且处理的再凄惨也没有处理到他身上,所以这种事上的恨意实际上也就是那样。冯时被安排过来半年左右,子霖垣也就能以正常心对待他了。至于一直不间断的小鞋行为,那属于惯性。毕竟子霖垣成天没啥事,总得找点儿事做。

    “我虎叔在哪?”子霖垣探着身子前后扫了扫没看见子勇虎,又问道。

    “公子当心,”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冯时又忙不迭伸手去虚托子霖垣,然后才回道:“虎校尉将大部留下护卫,自领着两伙去前方探查了。”

    “哼,不讲意气,就知道顾着自己。”子霖垣闻言嘟囔了两句,没等冯时再想好怎么回复,又兀自缩身回去了。

    黑城,城主府政事堂。

    大行马律元手持一卷木简,经侍卫通报后踏步入内,躬身一礼,经由旁边侍从将木简转呈子勇镐后禀报道:“储上,武安的诏令到了。这次定在七月二十八举行大朝觐。”

    “今年怎么早了这么些时日?”示意完侍从给大行布置好坐案,子勇镐挥手一指,边卷开木简,边随口问道。

    大行也不以为意,略一拱手便施施然去坐了。缓身坐定后,遂回道:“往例的确是冬季,我们尚行台着司城部所备贡品也还有相当部分正在赶期。至于今年提前,是和王上整寿有关。”

    “整寿?王上今年有……”

    “六十了。”

    “嗯~,也是,一国王上能活到六十也不容易,是该大办。大行,你们今年的贡礼要备的厚些。”

    “这个是自然,不过本来准备的贡礼现在尚未完成,这新添的部分又怎么算?”

    “嘶~嗯~,”子勇镐深吸一气,略一沉吟,继着开口道:“府上的库里还有些铁锭,拿着打副好甲吧。”

    “六十的整寿,只一副甲有些轻了吧?”马律元面含揶揄,轻笑一问。

    “嫌弃礼轻你去找司城,让他从大仓里出!”子勇镐有些被揭露底牌的恼火。

    “大仓倒是有铁,可是也没别的东西富裕。储上,你自己的王舅,还让大仓出礼?”

    “黑山本就穷困,大仓里都是空的,我府上的库里又能有什么好东西!”说到这,子勇镐已经有些要瞪眼耍赖的意思。

    “得令得令,那,既然要打副好甲,至少也得缀以银片金环和锦红大氅,这些东西库里有吧?”

    “一通拿去!”子勇镐将粗扫了两眼的木简合手一拖,卷了卷扔到一旁,随即道:“律元,你看看你,这些年做大行做的是髀肉复生啊!啊?每次朝、贺、会、盟,你都对这些礼品的事情较以斤斤。小器不小器!”

    “嘿嘿,储上也不要只笑我。咱们自军营脱身至今已经十几年了,大公子今岁都十三有奇,人过三十还不老嘛。”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家在小金谷的封地是短缺了你吗?养得你愈发计较,婆妇行迳。”

    “储上,这同臣家封地没有关系。尚行台主黑山地朝聘盟会,迎来礼往,乃公器。这公仓私库总得分开吧?”

    “那给王上敬献寿礼算不算公器?”

    “这自然算,但是储上王舅大寿,欲献厚礼,这难道不是储上自己的家事吗?”

    “胡扯,为什么前年东平王大寿,你就以公事为由,力主从大仓出一批厚礼呢?“

    “这……,东平王乃储上表兄,自然也是储上家事。但涉及外邦礼交事,私事也就偏公事了。”

    “哼,论辈分东平王是我表兄,就不是你王叔了?”

    “哎~,自我大父陪先祖姑母随嫁黑山。我们不就是黑山马氏一支了嘛,和东平的主支早断来往了。储上也知道,我大父同祖姑母为一母同胞的庶出子。若不是先祖姑母担心出嫁后独留大父在东平存活艰难,我大父当年也就是现在大公子这个年纪,又何必以一国公子身份随嫁黑山?”

    “哼哼,每回和你讲话你都有理。我也每回都想,我姑母怎么就生养了一个你?!”

    “哈哈哈,储兄,你这话失礼了啊,失礼了。”

    看着门外日头转中,时近晌午,子勇镐索性撑案起身,动了动手腕脚踝,说道:“走吧,去后院武场过几下军技手脚。”

    又偏头吩咐内侍:“去置酒席,我一会同大行一起去用。”

    “唯。”内侍躬身退下。

    这边也跟着站起来的大行马律元摊手苦笑:“大兄,时值中午,太阳毒辣,哪是动手脚的时候?我今天穿的还是深衣袍服,缀了玉的。诺,你看,这怎么动武?”

    “这有什么?走走走,一起去偏堂换胡服就是了。”子勇镐在自家表弟面前无所顾忌,上前拽着马律元的手臂就要出堂。

    马律元被拉扯着一时也不能抵抗,只能一边随着踉跄前行一边摇头出声:“大兄,我跟着去就是了,这样拉扯不成体统。”

    “哼,我看你这些年是愈发不像话了。在营里时你怎么不扯什么体统?出了几次外邦照会,回来就开始扯什么体统。哼,我倒要看看你还剩几分当年的成色?一会儿在武场让我打趴下,看你还有没有体统。”

    就在子勇镐酣畅淋漓的在武场上虐待自家表弟的时候,黑城往西百里的金阳城伯爵府水正堂上,诸位辛苦半日的大臣们仍与东平使节在争讨礼制问题。

    “主上,东平此议颇不合成例。见年诸次互市,皆是东平以平头大驳船运粮于金阳北渡,再装铁石以南。我则驻兵北渡装卸粮矿,万没有使东平兵卒上岸的往例。今次东平欲置兵于金阳城下,名曰助力,实则有耀武扬威之意。主上明察,必不能应东平之陈。”

    “司城所言不合道理!”没等上首子连宗示意,也没等旁边诸多子氏权贵大臣起声附和刚才司城所言,东平外使便迫不及待地出声反呛。

    “子伯,列位臣工,我东平此次互市任四公子为总。以东平黑山两家世姻,四公子于情于理总要入城拜见子伯。然四公子东平王族,天生贵种。入城岂能无有仪仗?”

    “何况统共只有这一营兵下船,大部留于岸边卸粮,入城仪仗更是不过二百左右。黑山如今连这区区二百人都要惧怕吗?”

    “放肆!”

    “无理!”

    东平使节话音刚落,堂内诸多大臣随即不由蹩眉呵斥。

    “外使何必出言不逊。既为仪仗,为何还要明言带刀甲入城?且四公子王族贵胄,固然有礼仪之需。然我黑山就没有礼制吗?外邦大兵入城,哪方哪地有这种礼?”

    “呵呵,司城见识浅薄啦!”话音落地,这东平使反倒不急了,挥手整了整衣袖冠帽,才慢悠悠再次开口道:“黑山久居西北,杂攘蛮夷,固然不懂得如今这中原之礼。我东平南接伊氏,东通河谷,却是知道如今这中原之礼是为何礼,不然也不会有此一请了。”

    说完,东平使矜持一笑,不再开口。堂内诸多子氏臣工,包括上首一直未发一言的子氏伯爵,竟也各自无语。

    此种的缘由关键,在于这个“礼”字。

    礼,是文明文化的抽象代表。先卫国本就坐落于东洲西北边原,国号取的就是卫戍国家意。四家分卫时,王氏与刘氏尽管也是被安抚而不是被清算的一部分,但他两家立国的境况却要更为尴尬。

    以大印为例,整体国土都被冯、马、丁三家半包围于西北,使之与东洲中原地带完全隔绝。北方是蛮族的跶蛮大草原,西方又是黄昏森林,这些都属于东部人族势力范围的极限。而中原地区又为前中州帝国核心域,文化繁荣自不必多提。

    黑山又作为大印王国内最为穷困的一批诸侯,对中原文化的向往自然也是沟壑难填。但一方面极度缺少故而极度向往,一方面又不能且难以接触到那些中原的人物故事、学术思想和社会生活,自然自卑。

    这是整体群族属性的自卑,就好比蓝星历史上各地域诸多北方少数民族一般,作为文明洼地,他是向往文明的,他也需要文明。但是,他们也很难承接那些高地的文明。

    然而,且不说蓝星北方诸少数民族与华夏不是同源同种,而这大印、黑山可是正宗的东部人族。他们对东洲中原地带的文化向往和认同,是要更上一个台阶。

    满堂默然,东平使见此情况,心下更加傲然。又捋了捋冠衣服带,方才悠然开口道:“我东平常备精兵五万,可战之士更是茫茫然。何苦领一营于世姻之地耀武扬威?况且……”

    “好了,外使舟车劳顿、辛苦不易,且去使馆安歇吧,东平此议我许了。”

    默坐于上大半天的子连宗终于开口,却是尘埃落定。

    被憋回去的东平使登时难受至极,正在装逼被人打断就很不快乐了,更何况是在这种外事廷议里装逼。这种逼装好了是能上史书的!但更不快乐的是这种打断还无可挽回,子伯终究是一方首领,还是自家姻亲,没办法驳的,而且人家不还是同意东平国的要求了嘛。

    随着外交胜利的东平使郁郁离去,水正堂气氛重回,但仍是有些沉重压抑。毕竟是外事失利,不得以答应了人家的要求,大家自然都开心不起来。

    “唉,主上。哪怕应东平之请,也不该许他带刀甲入城的,总是不妥。”方才低头许久的司城子连详苦涩开口。

    “我弟,地狭人少,邦小寡民。为之奈何?”

    子连详三张其嘴,却终究也是无可奈何。

    子连宗拍拍案板,强提起一口气说道:“诸位臣工半日辛苦,此间事已了,也各自退下歇息吧。“

    “唯。”几位大员躬身行礼欲走。

    子连宗端坐案后思量几回,终究是趁着大臣们于殿门将出未出之际张口道:“典令且留一留,伴我吃顿中饭。”

    正在与其他大臣一同沉默出堂的马良成似乎对自己会被留下丝毫不以为意,仍是原来不发一言的模样,回过身来拢着手微晗着头,一步一步随着子连宗转向侧后门去。司城略一停顿,也是无言,却头埋的更低些领着其余人走了。

    伯爵府后院早已备好的酒菜热完又布置好,子连宗和马良成各自净完手后沉默坐下,仍是无人开口。

    子连宗自顾着捏起酒樽含了一口,咽下后,方才张嘴道:“良成,这中原之礼如今真的演化到东平使说的一步了吗?”

    马良成大概没想到坐定后自家领袖问的第一句竟是这个,略一挑眉,思索回道:“此事臣下不知,然东平此次互市总任格调甚高,想来也不会出问题的。”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那个东平四公子,你我的一个孙辈,怎么就想起要来黑山了?”

    这句话显然是马良成早有所料,当即回道:“东平选嫡认贤不认长,诸子争斗远超平常。而出胜者治理国家又耗心劳神,多不长寿。这所谓四公子此次任总,臣想,他是求政绩,但更想搏主上支持。”

    “嗯,和我所想一样。这东平啊,养蛊般的选嫡,何必呢?”

    “东平也是自有习俗罢了,不然先姑母也不会忧心我父一个庶子,当初竟也怕在东平存活艰难了。”

    “嗐,都是老黄历了,还提它作甚。良成,你看我该怎么应对这个四公子?”

    “黑山地狭物少,又不为一国,与之互市已然是图求生存不得已而为之了。倘王室自开国起不提防黑山,这一年年的山石铁锭又能有东平什么事?但互市是先定伯沿袭下来的成例,合规与否在图存面前也就不值一提了。其他的事情,请主上慎思。”

    “嗯,是啊。这种事不能掺和,对黑山弊大于利。可我疑惑的是,那四公子无有这一虑吗?他为何还要奔金阳而来?”

    “这……,或许他手里有更大的底气,携必成之心。”

    “必成也不成啊,啊?一个公子,还只是个四公子,能许我什么?何况他再能许,我也不是个拎不清的。不过,良成啊,到时候你得多谏奏,我还真怕我把持不住。嘿嘿。”

    “哈哈,主上说笑了。”

    说罢,两人对视举杯一饮,余下时间闲聊畅饮自是不提。

    金阳城所峙的金水仍如往年刚开冻不久后略带湍急,但依河谋生的船家渔人却不能像那些贵种般讲究“顺时天令”而活,在这阳春三月,再冻人的水也得下网的。

    如果这些渔人的小船可以游行稍远些的话,他们在忙碌间隙也有兴致瞧一瞧对岸南渡边上的东平小城的话,眼神好的可能会看见有一行车队在易铁城西门正迤逦行离。

    车队辚马而去,行资颇多。当头的两匹锦衣马甲上骑行着两位气质非常的贵人。一位年长些,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略经岁月的几道微纹非但不显其中年老态之感,反倒是更添了几分雅贵之气,中和了他经年独断专谋的上位凌厉气,一眼看去就知道这必是个“礼”罐子里泡大的真正贵人,不是黑山诸人那种穷矬大能攀比的。

    另一位的年纪正当意气,面如冠玉,温润和静,肤色也是这个年代少见的白皙。腰金佩玉,天生贵种,哪怕是在马上骑行,举止也是雅正非常。但这种气度却和他现今所处的环境极为冲突,因为这种人天生就是该立在王庭朝堂的,而不是这种北风呼啸的大野地里。

    “四叔,此去乌齐蛮部,小侄心下总也是揣揣。中原礼法云,天生贵种,不行险事,不立危墙。咱们真的有必要走这一趟吗?此等屑小蛮族,遣一二使官就已然是给他们天大的恩赐了。”

    略慢少半个马头的青年人虽说是才从自家城内驶出,但真正身处荒野,四围原始苍茫。哪怕他们的车队仍行在自家境内,却也是忍不住又问了遍早在平阳王城就已定好的出行外事。

    “安纲,什么叫屑小蛮族?那些屑小蛮族计大部有三小部十二,统共能拉出三万可战游骑。这些你不知道吗?”

    马律德微瞥了眼自己的这个四侄,出言毫不客气,显然也是拿捏地死死的。

    “是,小侄明白,可小侄始终不明白为何四叔要同小侄一道过去?倘是要讲礼的话,小侄一人就足矣了。他们这种未曾开化地蛮夷,何曾有过一国公子驻跸?”

    马律德这回脑袋幅度略大地偏身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四侄,他当然知道马安纲是什么意思,还什么不知道为何自己要陪他此趟出行,不就是在表达他自己不想走这一遭吗?

    心想到此,一股暗火也是又生,当即开口骂道:“礼,礼,礼!马安纲,你父王可真是拿你当只猪养,养得你如今二十又四,张口闭口却还是只知道一个礼!”

    眼见马律德貌似已生真火,马安纲随即也是喏喏,不敢再言。

    马律德眼见自己挑定的辅佐人如此模样,心中更气。但每每此时,想到自己属实不能再换一人扶保,却又深缓几口气,尽力平稳说道:

    “安纲啊,咱们早就定好的方策了,是不是?你同你三个兄长争夺王位机会渺茫,那莫不如退而求其次,去争可封土一方。东平四围之地,这小金谷乌齐一带就是最好谋算的地方。咱们此次乌齐一行,不单单是要施恩拉拢,暗结盟好,更是要仔细掌握其地各部实况。等以后你坐镇金阳,羁縻乌齐,有粮有马,又背靠黑山矿藏,这绝不失为一处可传世之基!”

    “天生贵种不可犯险的道理我不懂吗?这一回是最好的时机可以让你我最真实地了解乌齐,等下一次你再踏足乌齐,你就是那里的主上了!”

    “是,四叔说的是。这些基业的话夫子也都给我讲过了。”

    “那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模样?”

    “只是……,只是小侄心下不安。想黑山世姻,乌齐又是杂蛮,终归是不如留在平阳稳妥的。”

    “留在平阳稳妥?哼、哼哼。我们这一代有嫡庶兄弟十六个,现今只余我,你八叔、十二叔和你父王罢了。平阳稳妥?这偌大的东平,惟有平阳最不稳妥!”

    被马律德连环夺命质疑追问的马安纲此时那张仍旧嫩白的脸色早已是闷红下汗,可怜他在这春寒料峭之时、四野荒芜之地竟还能下汗!

    旁边马律德见状,也是微微警醒了自己一下,又以更缓和地语气说道:“安纲,你在平阳势弱,斗不过你三位兄长的。莫不如图谋北境,一是开疆扩土,二是领兵一方自成体统。最后无论你哪一个兄长承继大位,你也都会有容身之地。”

    一席话说完,马律德也真是觉得糟心无比,给自家府里那几个崽子也没这般耐心过。他很久之前在知道马安纲是自己的种后就开始谋划,可眼见这倒霉孩子一天天长成,却又深知这绝不是个能开拓基业的主儿。但他又别无可选,只能是尽力为其铺路罢了。

    那边马安纲见其四叔气性减缓,被批问了许久终也是想找回几分面子,遂思量着开口道:“四叔,那今次出使黑山的马谷合不是投我了吗?四叔看他如何?”

    “马谷合?一个远宗杂粮官罢了,这等俾官东平境内不知凡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若不是你肯简拔任用他,他此生无望入外事清贵之途。”

    几句真话说完,眼见马安纲头上白汽都快冒出来了,略一沉吟,又道:“这人既然已经投你了,也算是开了先河。为立马骨,你任用他也做的不错。这是个有才能想法的,以后你封掌一方,也算是个方面之才。”

    果然,几句哄话一出,最明显的,就是白汽不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