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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行闲(四)

    就在苏壮压着妻子发泄无明业火的时候,石门小镇,苏壮魂牵梦绕的“祖地”城北,一座横贯东西的庭堂大院在夜里显得更加威严狰狞。

    石家封邑当地七十载,一座府邸修得好点儿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当。但是倘若考虑到黑北地苦民穷,矿藏又是黑城直属,石家仍能将宅院修得九进九出,这看起来就又有那么点儿不妥当了。

    这种妥不妥,假使黑城一直在西边遥领石门倒也没什么。天高皇帝远嘛,石门的显贵们说不出这句话但总明白这种道理。

    但这不是黑城关注到了吗,这不是黑城不远百里发了一行巡察使吗?

    所以石府尽西北向的一处暖阁里,白天晌午被提前行程到达的大宗伯一行多少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石门显贵们,在接风宴后一个时辰,又三三两两借着石府西北方向的偏侧小门聚在了一起。

    满堂人才济济,当中自是石家当代家主,石男石长兴。左手是他长子石永信,右手是他妻兄,现在的石门巡查郎官。再下边就是李二这类形势一方的“上等人”。

    一堂人又坐了半个时辰,但左右也没能再说出什么新意来。自从知道了黑城有巡察使要来,前后商议十几回。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能说的也都说了。

    可在当下这么个政治体系里,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只要不想着造反也没啥好办法可以应付自家直属上级封君派来的巡察使,只能是拖。

    明着拖不行就暗着拖,暗着拖不行就安排人真脱。就是没想到子氏竟然派了个老宗伯过来,七八十岁的人了,这个不太好脱,没用。

    一群人商量到这似乎又有了新的突破点,话题中心就开始渐渐转向今天甫一见面就带给石门显贵们一种莫名熟悉感的子霖垣。

    这没办法不熟悉,石门的蛀虫们躺在大矿上属实是吃富了。自然无论黑北如何穷,环境如何恶劣,都是影响不到他们大门一关丝竹终日的。

    而子霖垣现今十三,打小是按黑山地区承爵人养的。年龄不到也不居上位,所以没有那股子大事小情一言决之的气势;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所以也没有那股子子氏立爵以来的尚武风气。

    那一个十三岁哼哼唧唧被人从马车上背下来的贵公子能是什么气质?纨绔嘛!

    所以石门显贵当然熟悉。

    话题打开了一个新的角度,人才们就都有话说了。这个建议赶明儿让大公子(石永信)拉着他堂弟去山上打打猎斗斗狗,那个说他刚从金阜城领回俩婢女还没**,左边人想起他那上回逮了一只花里胡哨的鸟,右边人夸耀自家一匹棕红小母马正是当骑的年纪。

    然后被众人慌忙打断,没见大宗伯今天说巡察使不胜马力时那副嫌弃样子嘛。可不敢送马,万一拍到马腿上怎么办?

    夸马的那人悻悻闭嘴,但是大家的热情都被点燃了,就这样又聊了两个时辰方才散去,离开的时候个个红光满面,再不见乍听巡察使一行提前到达的时候那种面上稳重心下慌张的装模作样,显然是事事安排好了。

    还不知道自己被安排的相当幸福的子霖垣如今夜深却仍没能睡着。没别的,就是白天对付大宗伯的时候用力用过了,现在胯子疼。

    躺着等待疼痛逐渐消失的过程是无比漫长的,旁边日夜不离身的冯时也靠着床脚一抬头一低头的,子霖垣索性开始想突破的事。

    嗯,现在很明确了。首先一个就是没突破前不能想着对那些小侍女们有什么突破了,还是命重要,能活八十岁为啥着急六十就走。而且还得害头风,何苦折磨自己,也就是忍个一两年的事儿。

    想到忍个一两年,子霖垣又想到今天老宗伯教的那些据他说属于子氏绝对不能外传的话,也就是关于家族血传的知识。

    可能是子霖垣刚上手的原因,总之听了一路也没咋弄明白老宗伯说了点子啥。什么向内感应啊,连成一条线啊等等等等。就好像一个能看到电磁线的人给普通人讲电磁线长什么模样一样,说的人理所当然,听的人一脸懵逼。

    由这,子霖垣得到一个结论,老宗伯不是一个好老师,绝不是,他肯定会辜负自己曾祖的。至于别的,子霖垣绝对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搞笑,自己前后加起来三十多岁了耶,听不懂个这?

    想到三十多岁,子霖垣又起了那种隐隐的不协调感。现在的自己多少是有点不对劲的,想前世看过的那些大触们的穿越客哪一个不是少年天才,一路辉煌。

    尽管自己不咋想天威天龙吧,但是现在整体思维竟然还更多的受现在的幼少状态影响是个什么鬼?

    一通胡思乱想,伴着股间抹了药后露天晾鸟的作用开始显现,没了疼痛的刺激,子霖垣也就昏昏然睡了过去。

    窗外寒风愈加凛冽,但少云的夜空总不能遂它的愿送来一片漆云把正当空的圆月遮盖住。同一方圆月,有人骑马蛋疼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情,有人却要忍着悲痛继续前行。

    “今晚是最合适的日子,错过今夜明晚效果就要减半,再后就根本不见得有效果了!要想等,就得等到下个月的今天!”少女米亚卡·日丹身披阿祖遗留的萨满祭服,拄着不知道多少代日丹传承过的兽首骨杖,声音嘶哑却有些声嘶力竭。

    她的阿祖晌午去世,晚上就要被火化,倘若不是阿祖最后的交代,米亚卡也绝不会让自己阿祖的遗体遭受这样对待,绝对不会,谁也不行。

    但现在要这样做的却恰恰是自己,反对的却是别的族人。

    她也明白为什么大部分族人们会反对,不是因为他们对阿祖崇敬的无以复加,而是因为阿祖作为日丹氏这个古老且曾经高贵如今暗淡的姓氏萨满,终生的沟通兽祖让他的身体也受到了大渊献力量的同化。

    更何况老萨满本身也是超凡力量的拥有者,尽管因为图腾柱的损伤和氏族的没落不再能有伟力显现,但那不代表他没有积储。

    打个比方,就是日丹氏的萨满蓝很多,但是囿于物理层面的基础不行,放不了大。

    所以有了解的族人们在老萨满逝去后都把他的遗骨作为最后的依仗,那是可以磨成粉治病救人的!

    兽人的习俗里,死去并不会如人类般土葬,或者像矮人一样火葬。他们要天葬,无数的动物植物会送他们在世上最后的血肉残余彻底离开,然后有的后人会保存下一具白骨以供思念,有的则连白骨都会被风雨最后送走。

    所以大部分族人们拿着不遵旧俗说事,坚决不同意米亚卡把老萨满给烧成灰扬了。而且听说还要给老萨满剖了再烧,简直大逆不道!

    米亚卡进一步也知道这归根结底是族人们对她不信任的问题。前所未有的女萨满,年纪还很小(相对于能做萨满这个职位来说),她没法说服那些反对的族人们跟随她去冒险完成一个仅仅是老萨满生前只和她口述过一遍的仪式。

    比起烧成灰的不确定性,他们更想要确定的遗骨粉。

    和白天一样坐在横倒枯树上的杜隆坦面色难看,但好在隐在火堆的光线外,大家轻易看不见。

    盯着场中篝火旁盛装涂彩的倔强少女,杜隆坦同样很犹豫。民意已经哄起了,尽管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但是统共只有百十人的氏族一旦民意哄起,自己也经不住强压后仪式失败的反弹。

    他恨恨地瞅了眼左侧叫得最欢的几个壮年兽人,尤其是那里领头的库列巴,转头又在蹩眉长考。

    这个氏族其实不算是个氏族,也并没有被冠以日丹的名头,只能被叫做部族。所有不是在族内的新生儿也都不是这个部族本来的族人。

    虽然统共只有百十人,但他们的领导主体是在极北苔原斗争失败的日丹氏族,其余的都是零散在黑北的游荡野兽人。

    日丹氏战争失败后根基被毁,再无立足之地不得已南逃,经由原西密林借道林间荒原到达黑北。

    路上被敌对势力追杀,米亚卡的父亲为断后而牺牲,是杜隆坦带队抢回来的遗体,所以后来的族长是杜隆坦而不是另一支护卫小队的队长库列巴。

    再后来怀孕的母亲难产,弟弟和母亲都没能活下来。幼小的米亚卡就跟着阿祖和杜隆坦、库列巴十来个兽人在黑北飘零求活。

    再然后就是渐渐地聚拢族人,迁徙找水,最后定居在这一池三家势力交汇的偏僻水塘旁。

    一席话说了一晚上的米亚卡有些想放弃了,周遭族人们的嗡嗡声渐行渐远,她自己开始沉在回忆里。那些嘈杂的声音听了一晚上习惯以后似乎就成了一个新的可以让人安逸的世界。

    倘若突然没了这种嘈杂,已经浸在回忆的米亚卡反而会突然感到不适应,从而脱离出脑子里正上演的过去的欢乐。

    所以当米亚卡忽然感到不适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满场寂静无声,身旁篝火的哔啵声被宁静显得无比放大,族长杜隆坦的嘶吼又显得无比狰狞。

    “今夜举行仪式!不要再拖了!我以部族族长的名义决定现在,立刻,举行仪式!有谁不服可以用兽人最荣耀的方式反对我!库列巴,你要来吗?!”

    杜隆坦终究决定像当年突围时要回身抢回少族长遗体一样做出决定,他觉得这样的决定是对的。就像他成年后可以打败父亲一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库列巴也闻言也瞬间站了起来,表情凶狠,身后的兄弟们已经开始欢嚎。

    他知道杜隆坦之所以会成为族长,就是因为当年是他抢回了日丹氏少族长的遗体而不是自己。但他虽然不服但并不后悔,因为那次的逃亡路上稍有不慎是真会死掉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库列巴觉得自己站起来是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